日本水石之况味

“山川异域：首届海外观赏石精品特邀展”官宣

第22届上海矿物化石展，3月26—29日在闵行区上海阿拉城举办。由上海市矿物化石研究会主办的此次展会，包括矿物化石精品展、琥珀模式标本展、海洋玉髓特邀展、生肖石邀请展等。其中，“山川异域：首届海外观赏石精品特邀展”堪称最大亮点。这是国内首次集中展示海外观赏石的展会，共有80多方（组）参展，其中日本水石占到了70%，包括了一些重要石种，盛会空前，难得一见。

“山川异域”展览场景

曾几何时，日本水石在世界的影响力和拥趸者，远远超过了东方赏石的发源地中国。1960年代鼎盛时期，日本的观赏石爱好者达到了200多万人之众。欧美各国的赏石活动，包括东南亚和台湾地区，都深受日本水石文化的影响。以至于如今英文的赏石Suiseki，就来自日语水石的读音（盆景一词Bonsai，也是沿用了日语盆栽的读音）。

如今，日本的赏石爱好者已经不足10万人，所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但无论如何，日本水石文化对于东方乃至世界赏石的重要贡献，值得总结。这也是此次“山川异域：海外观赏石精品特邀展”的意义所在。

水石在汉语中之本意，是指由于水的侵蚀而形成的石头。更多时候，水石是一个复合词，是水与石的组合。这在中国古代诗文之中时有所见，如金元时期著名诗人元遗山，有“世事风尘外，诗情水石间”之佳句。（《同周帅梦卿崔振之游七岩定襄七岩》）

清代李鸿章“风流水石间”（上海敬华拍品）

日本的水石一词，则是“山水景石”的缩略语，被定义为：没有勉强而可能搬运的一个自然的且表现自然景观之美的石头。也就是说，只有能够体现自然山川景观缩影的石头，才可以称得上是水石，不管是山产石还是水产石，这就像我们造型石中的景观石一样。

其实，日本也有观赏石之说，不过，显然它的外延更广泛。1997年，日本《爱石之友》杂志社编集过一本《日本之观赏石》，详细介绍各地观赏石的产地和特征，其中包括图纹石（如梅花石、菊花石等）、化石等，显然这些不能称作为水石，所以以“观赏石”之名涵而盖之。

《日本之观赏石》书影

《日本之观赏石》内页

日本岐阜县产菊花石（周易杉藏）

至少在六十年代，日本就有“观赏石”之谓。记得二十多年前，日本赏石界元老春成溪水曾经寄给我一份杂志（复印件）——1965年9月1日出版的日本《周刊朝日》，其中便有《“观赏石”的爱好者200万人》的报道。而我国迟至80年代后期才出现“观赏石”一词，之前多为奇石、石玩之谓。可见，观赏石可能还是来自东瀛的外来语。

日本水石虽然源自中土（以砚山为代表的景观造型石），然而对于中土赏石的影响确实不可忽视。最早是七十年代，台湾地区兴起赏石热潮，其赏石理念受到日本水石的影响很深，因为台湾地区曾经长期沦为日本的殖民地，潜移默化难免受到日本文化的影响。而且，台湾岛的山川地貌，有点类似日本列岛，所产奇石类型有不少相似之处。后来，中国大陆八九十年代兴起赏石热，特别是广西柳州地区优质水冲石大量产出，其中有许多符合水石理念的石种和石头，台湾地区石商和藏家纷至沓来“淘宝”，也带来了日本水石的赏石理念。

台湾瀑布石组合

不可否认，日本民族善于吸收外来文化并创造出自己的风格，特别是对于形式感有着非常独特的体验和认知。包括茶道、花道等等，都是源自中国，却又自成体系，影响广泛。如同样是假山的一种形式，日本“枯山水”的“石组设计”，用石、砂、苔创造出禅宗理念下的微观宇宙，用石块象征山峦，用白砂象征湖海，用草苔象征生命，用纹样表示水波，如一幅留白的山水画卷，以最简约的表达方式再现大自然的秩序和规则。其中的置石，以比较稳重感的山形石、岩形石、岛型石为主，毫无奇巧怪异之处，与中国的假山和置石堆砌的意念手法形成鲜明的对比。

日本京都龙安寺枯山水庭院

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观赏石并没有流行过瘦皱漏透样式的“文人石”，一方面固然与其自然禀赋和赏石资源有所不同有关，另一方面，“文人石”其实是更像是一种观念艺术，当时是与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的观念相契合，是一种本土化的赏石样式，并不能通行不悖。至于欧美各国在七八十年代发掘出“文人石”（古典）抽象艺术的意味，主要还是局限于学者和艺术家圈层，而不是广大赏石爱好者。至今，欧美赏石界主要还是尊奉日本水石理念。

日本京都龙安寺枯山水的置石

日本水石非常注重简约化、稳定感，以卧式山形石为上，有的底部不平整的，往往都修治成稳底。水石将山川景观石奉为至尊，并且做了细致分类，提出了一系列赏玩理念。如水石有三因素之说，即质、色、形。质注重细腻及坚硬；色强调沉稳的浓黑色，不宜浓烈；形要求须是自然石，表面有年久把玩留下的光泽。水石还有“保水”之说，即一方质地好的观赏石，洒水后应能长时间保持湿润的色彩与趣味。水石的供置，通常以水盆为主，木座为辅。水盆中盛以砂粒或水，以反映湖海之景观。水石中的“景道”，便是通过盆景和水石的摆设，把对美之研究和情操之提高作为一种修业。

日本加茂川真黑石“大八洲”（花间十六声藏）

日本水石的分类，对于我们如何鉴赏景观石也有着重要借鉴。水石分山型石、岛形石、岩形石、土坡石、平台石（段石）、湖沼石、瀑布石、茅舍石、舟底石等。其中，茅舍石、舟底石属于人文景观。

日本水石常见水盆布砂

日本神居古潭石（毒头毒脑藏）

山水景观石是赏石中的大项，对于其如何鉴赏，我以为有两个来源，一个就是传统山水画论中关于画山的总结（如北宋郭熙《林泉高致》），另一个就是日本水石之中的有关论述。

水石之中，最有特点的，莫过于瀑布石和茅舍石这两类，此次“山川异域：海外观赏石精品特邀展”中，就重点推出了这两类奇石。

日本静冈瀑布石（周易杉藏）

瀑布石（又称泷石），其实也是属于山形景观石的一种，无非是要有水线，或宽或细，或长或短，通常是在黑色的山景中，夹杂着白色的水线，反差强烈，十分醒目。有的气势磅礴，有的静流无声。所谓“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这石上瀑布就像是山中清音，给人带来一种打破寂静和清凉世界的感觉，倍增兴味，十分难得。日本所产水石之中，瀑布石有不少品种，而且精品迭出，这也是其能够单独归类的原因。

韩国寿石的瀑布石

在我们传统赏石之中，类似瀑布石表现效果的在灵璧石、英石之中偶有所见，但数量不多，也少见表现力强的精品。现代赏石之中，广西水冲石中时有所见，最典型的品种则莫过于贵州盘江石，瀑布的表现力极强，堪称佼佼者。

贵州盘江石与盆景置景（费正道藏）

茅舍石，其实是一种象形石，属于建筑物，有的茅舍依附于山水景观石之中，成为景观的一部分。日本水石为何会出现茅舍石分类？这种独特的意象究竟有何意味？我猜想，这可能与日本庭院的建筑主体“茶室”有关。茶室是举行茶道的独立建筑空间，也是形成静观和内省的修道场所，以素淡质朴为样风，追求自然天成，一般以竹木和芦草编成，体量一般不超过10平方米，外形与农家的草庵相同，又有“茅屋”、“空之屋”等称呼。

茅舍石展示场景（葛星摄）

日本传承石中的茅舍石名品“故屋”

日本茅舍石

日本梅花纹茅舍石（叶文藏）

日本岩上茅屋石（花间十六声藏）

其实，日本水石与茶道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茶室中的“床之间·壁龛”（类似玄关），是放置水石的主要空间，水石还常常作为茶宠出现在茶桌之上。所以，将茶室浓缩于水石之中，成为一种独立观赏的品类，也是日本水石文化中独有的“符号”，从中也说明了水石与茶道乃至悟禅修道之密切关系。不知道这个结论是否成立。

日本茶室“床之间”置石布景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日本水石之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