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咏石御制诗

今年是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1711—1799）诞生310周年。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一个围绕乾隆宫廷艺术的盛宴——“弘历的世界——乾隆御制诗文稿、兰亭图帖缂丝卷暨重要宫廷艺术特展”，将于4月23日—5月10日在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举行，并将在上海、深圳举行巡回特展，同时将推出系列“乾隆文化活动”，包括举办大型学术研讨会，推出系列学术出版物、专题纪录片等。

“弘历的世界”特展官宣

此次“弘历的世界”特展由保利艺术研究院、保利艺术博物馆主办，北京保利拍卖承办，云杪文化协办。特展以首现的私人珍藏最大宗《乾隆御制诗文稿》（包括六十四纸和一本崇庆皇太后八旬万寿祝寿颂词册页）和“缂丝之王”乾隆时期《钦定补刻端石兰亭图帖缂丝全卷》两组重磅展品为轴线，涵盖玺印、书法、缂丝、瓷器、玉器、砚墨、法器与工艺陈设等诸多品类，百余件宫廷艺术珍品，全面呈现乾隆宫廷艺术的成就。

清乾隆《钦定补刻端石兰亭图帖缂丝全卷》（局部。全长1715厘米）

清乾隆洋彩胭脂紫地轧道花卉御题诗”三清茶“诗茶盅

其中，《乾隆御制诗文稿》为清高宗晚年所作硃笔、墨笔草稿，涵盖了经筵御论、颂、记、赞、砚铭等多种文体，包括读书评史、时政纪事、景物寄情、器物赏析、书画题咏等，是清宫档案的重要组成部分，全部收录于《四库全书》（略有小异）。这是目前所见能够完整再现乾隆硃稿—墨稿硃批—墨稿成文全过程的一批诗文稿，展现了乾隆思想成型的全过程，从中可以洞悉乾隆的诗文理想与家国理念。

《乾隆御制诗文稿》之一

《乾隆御制诗文稿》之二

这类乾隆硃稿，都深藏于宫中档案库房，在博物馆中难得一见。记得2019年1月，故宫博物院午门正殿和东西雁翅楼展厅举办的“贺岁迎祥——紫禁城里过大年”特展，展出过此类文物。

“贺岁迎祥——紫禁城里过大年”特展展示的乾隆御制诗书法

“贺岁迎祥——紫禁城里过大年”特展展示的乾隆御制诗硃稿和御制诗集

说来也巧，即将在4月19日上拍的香港苏富比春拍会“中国古代书画”专场，也有一组乾隆御题文物诗稿，也是艺术品拍卖市场罕见的文物，其中“御制《文峰诗稿》 镜片二帧”朱砂纸本（2.2×9.4cm），是有关御苑赏石的第一手史料。

清乾隆御题硃稿文物诗

清乾隆御题硃稿《文峰诗》

所谓“文峰”，是一方北太湖石，高约五米，挺拔俊秀，纹理清晰，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被置于紫禁城宁寿宫景福门外小院正中（今未开放），有汉白玉须弥座，石体下方开光处刻有乾隆御制诗《文峰诗》，著录于《御制诗四集》卷三十四，就是《文峰诗稿》拍品所书的内容，不过文字稍有小异。这是因为，《文峰诗稿》是乾隆所书的草稿，最终定稿付印刻碑会有些微的调整和完善。

故宫宁寿宫中的“文峰”

“文峰”乾隆题刻

《文峰诗》作于乾隆四十一年，文字不长，但在乾隆咏石诗中很有名，内容如下：

昨于西山得玲（岭）峰，树之文源阁。既为之歌，兹以其副置于景福宫之门，名曰文峰，而系以诗。

物有一兮必有偶，伯兮叔兮相与友。玲峰既峙文源阁，文峰讵（岂）复藏岩薮。贲然肯来树塞门，景福宫前镇枢纽。是处拟为归政居，老谢远游迩（近）斯守。皇山较此实卑之，却笑犹堪拜米叟。巨（大）孔小穴难计数，诡棱奇卉（石字旁）自（相）萦纠。西山去京（此）无百里，车载非关不胫走。洞庭湖石最称珍，博大似兹能致否？宋家花石昔号纲，殃民耗物鉴贻后。岂如畿内挺秀质，弗动声色待近取。抑仍（复）絜矩于人材，政恐失之目前咎。设因文以寓词锋，姑俟（待）他年试吟手。

从《文峰诗稿》到最终《文峰诗》，虽然内容大致相同，还是有一些小异。乾隆原来想写成《文峰歌》（上一年写过《玲峰歌》），后来改为《文峰诗》。稿本有的是笔误，如“玲峰”写作“岭峰”；大多则是推敲之后的改正，如“大孔”改为“巨孔”，等等。过去一直有人认定，乾隆四万首御制诗有不少是词臣代笔，从这些诗稿来看，确实是乾隆亲历亲为，至少这首《文峰诗》就是出自乾隆亲笔。

乾隆御制《文峰诗稿》局部

《文峰诗》中提到的“玲峰”，在乾隆四十年（1775年）置立于圆明园中的刚刚建成的文源阁（“七大阁”藏书楼之一）前池塘之中，高达六七米，周身孔洞据说有84个之多，玲珑剔透，透风漏月，风吹而鸣，是北太湖石中罕见的巨峰，也是御苑赏石中最高的立峰。乾隆留意到，北宋石痴米芾《甘露帖》曾经提到，当时他在丹徒（今镇江）宝晋斋，“上皇山樵人以异石告，遂视之，八十一穴，大如碗，小容指，制在淮山一品之上。百夫运致宝晋桐杉之间。”

宋米芾《甘露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这方有八十一个孔洞的“皇山石”（或是太湖石），大概也是历史上记载孔洞最多的一方名石，而这方“玲峰”居然超过了米芾引以为傲的这方“皇山石”，也是乾隆最为得意的地方，他在《月台》（指文源阁前的“月台”）诗中提到：“文源之阁有玲峰，八十一穴胜米老。”

当时，在文源阁东侧建有“月台”，可以登高赏月。此种形制，完全是效仿了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建成的避暑山庄文津阁的格局。乾隆年间所建的《四库全书》七大藏书阁中，文津阁建成最早，藏书楼样式模仿宁波天一阁，庭院建筑格局则是效仿米芾在丹徒的宝晋斋，如“月台”在米芾的宝晋斋庭院中就有此构筑。乾隆在《月台》诗中，也有“米家、范氏两兼奇，而更御园所欠少”之感概。

避暑山庄文津阁石假山

避暑山庄文津阁“月台”

乾隆对于“玲峰”情有独钟，时常到文源阁登台赏月观石，先后作有《玲峰歌》《再作玲峰歌》。《玲峰歌》中写道：“将谓湖石洞庭产，孰知北地多无限。万钟异石大房山，有奇必偶斯为伴。”《再作玲峰歌》则称：“青芝岫及此玲峰，二物均西山神产。”其中提到的是，太湖石虽然多产于苏州洞庭西山，但在北方（北京西山）也有很多。明代石痴米万钟曾经在房山良乡道旁滞留下北太湖巨石“青芝岫”（长八米），被乾隆遇见后运至清漪园乐寿堂前供置。这方“玲峰”可以与之配对。两者尺寸相仿，一横一竖，各有千秋。

约1920年代圆明园“玲峰”留影，背部遍布刻铭，今存残石数方（网络照片）

北京颐和园北太湖石“青芝岫”

虽然与“玲峰”比起来，“文峰”稍逊一筹，但乾隆对其评价也不低，在他看来，米芾的那方八十一个孔洞的“皇山石”也比不上此石，所谓“皇山较此实卑之，却笑犹堪拜米叟。”

乾隆玩石最得意的地方，还是认为他发掘的西山北太湖石（实际上至少明代米万钟就有发现），比起苏州洞庭西山太湖石毫不逊色，而且少见加工修治，以体量巨大而见长，“洞庭湖石最称珍，博大似兹能致否？”不过，他也联想到当年宋徽宗因玩石而亡国之事：“宋家花石昔号纲，殃民耗物鉴贻后。”时刻提醒自己要吸收前车之鉴，并为自己在京畿就近发掘北太湖石，省却劳民伤财之力而解嘲：“岂如畿内挺秀质，弗动声色待近取。”

北海公园快雪堂前“云起”石，为乾隆年间安置的北太湖石

清高宗可以说是古代皇帝中涉足石事最多的一位，而且见解不凡。如乾隆十六年（1751年）所作《青芝岫（有序）》诗中提到：“天地无弃物，而况山骨良？居然屏我乐寿堂。”所谓“弃物”，既是指当年米万钟力不能致遗弃于房山良乡道旁的北太湖石“青芝岫”，也可以泛指不成石材堪用的嶙峋奇石。奇石虽不成材，但无用之材最后被用作供赏，成就了大用。这是这句诗的点睛之笔。

乾隆御制诗中咏石之作不下近百首，其中有关苏东坡雪浪石的诗作就有十多首，他曾经六次到定州观赏雪浪石。但比起宋徽宗，乾隆确实要克制的多。花石纲之厄，就像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悬在他的头上。

清代道光《直隶定州志》，起首是乾隆《雪浪石记》

故宫御花园木化石，刻有乾隆三十一年御制诗《咏木变石》

也是在作《文峰诗》的那一年，乾隆对于明代成化官窑斗彩鸡缸杯十分欣赏，而且还令御窑仿制粉彩鸡缸杯（底款为“大清乾隆仿古”），并作有一首御制诗《咏鸡缸杯》，诗末提到：“良工物态肖无遗，趋华风气随时变。我独警心在齐诗，不敢耽安兴以晏。”诗中所说的“齐诗”，应指《诗经·齐风·鸡鸣》中的诗句：“鸡既鸣矣，朝既盈矣。”可以解释为雄鸡打鸣之刻，正是君王早朝之时。也是借古喻今，借物抒情。可见，乾隆虽然好玩，但是时刻在提醒自己：不要玩物丧志。

清乾隆粉彩御题诗鸡缸杯，上有御制诗“咏鸡缸杯”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乾隆咏石御制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