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苏州博物馆与故宫博物院合作举办的“苏·宫——故宫博物院藏明清苏作文物展”在苏州博物馆举行,86套(101件)明清宫廷藏苏作工艺精品首次集结南下“省亲”,全面展现了皇家御用的苏作工艺。展览分为“技冠天下”、“内廷炫艺”、“承旨而作”、“特制进贡”四个单元,以明清时期苏作工艺与宫廷文化之间的互动为主线,以玉器、竹木、牙角、砚台、漆器等各个工艺门类的技术发展为辅线,展现明清宫廷清新绚丽的苏州风。给我的一个特别感受,那就是宫作与苏作关系密不可分。
“苏·宫——故宫博物院藏明清苏作文物展”一景
其实我最关心的,并不是苏工究竟有多美,宫廷为何流行苏州风,而是关注作为家具流派苏作的配件——底座。一般认为,明清家具制作有四大派系:京作、苏作、广作和晋作,(赏石)底座作为家具的一种浓缩或是配件,也有与其相对应的地域风格。京作带有宫廷风格,装饰华丽,法度谨严;苏作工艺精致,秀雅脱俗;广作舒展飘逸,用材粗硕;晋作(包括鲁作)粗犷端庄,多饰大漆。其中,无疑苏作独领风骚,传世的大部分古代赏石(包括其他工艺品)的底座,多为苏作或是苏作风格,影响一直至今,包括海派赏石底座的风格也是由苏作而来并发扬光大的。
海派底座源自苏作(徐文强藏)
苏州博物馆“紫禁城里的苏州风”讲座
“紫禁城里的苏州风”讲座场景
开展那天下午,听取了策展人,故宫博物院器物部工艺组组长、副研究馆员张林杰作“紫禁城里的苏州风——明清苏州雕刻工艺”讲座。据张林杰介绍,清宫确实有将(玉器)底座交由苏州定做的记录,如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二月二十六日,苏州送到宫中一件旧玉苍龙觥紫檀木座,乾隆令在木座底部刻其御题诗。这也证明,宫中的不少器物不但出自苏州工匠之手(主要是由苏州织造承办的),连底座也是由苏州制作的(清宫造办处也有不少工匠是出自苏州的)。这与明代中后期以来苏州雕刻工艺一直引领时尚潮流有关,如明代万历年间,王士性《广志绎》称:“姑苏人聪慧好古,亦善仿古法为之,书画之临摹,鼎彝之冶淬,能令人真赝不辨。又善操海内上下进退之权,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同时代的张瀚《松窗梦语》则称:“四方贵吴器,而吴益工于器。”到了清乾隆年间,此风犹盛,《元和县志》云:“吴中男子多工艺事,各有专家,虽寻常器物,出其手制,精工必倍于他所。”此所谓工匠精神乎?
图下为清宫藏旧玉苍龙觥,紫檀木座为苏州定制
《文玩架座欣赏》书影
关于老座子,因为很多原物已失(尤其是赏石),曾几何时古玩市场并不少见,而且大家对于底座的研究比较少,所以一度不受重视。记得多年前,天津老友张传伦曾经寄赠过一本他编的《文玩架座欣赏》一书(荣宝斋(香港)有限公司出版),收录了百余件古代座架,有的还有原配器物(包括古石),也是仅见的资料。前几年,古玩市场一度对于老座子的收藏热起来。事实上,虽然很多底座的原配器物(包括赏石)已失,但设计独到、工艺精美、材质佳良的底座,本身也具有独立的审美和收藏价值,身价不菲。记得若干年前,曾经在沪上一家知名拍卖公司举办的大型拍卖会上,上手过一方老红木底座,是树瘿纹的传统石座,尺寸较大,原石已失,底座上有近代国学大师罗振玉的刻款,包浆、工艺感觉均为一般,估价不过万元,没想到拍到了80万元——也许是物以人贵,其实也不能确证就是罗振玉的遗物。时至今日,市场上已经难觅好的老座子了。
清代红木底座,树瘿纹,丰唇口(杜海鸥藏)
清代赏石底座多见树瘿纹,变化多端(杜海鸥藏)
清代紫檀山石海水灵芝随形座英石(张传伦藏)
如果说,许多比较规整器形(如瓷器)的底座(或圆或方)是从家具中变化而来的,或者甚至可以说是古代家具的浓缩可以批量制作的话,那么,包括赏石在内的许多工艺品,其底座样式往往是异形的,需要按照工艺品的底部轮廓量身定制,虽然大致脱离不了以线条简洁见长的明式和以雕饰繁复见长的清式这两种样式,或者是两者的混合体,但千座千面,变化无穷。
清乾隆澄泥仿古砚,为苏州制作
清乾隆青玉丹台春晓图山子,底座为山石纹
苏州大石金生艺术馆藏太湖石“云骨”,底座在苏作基础上有所创新
台北故宫藏清代“槟榔石”,木座为如意纹
关于赏石木座,起始于明代。明代以前之所以没有木座,主要是因为没有优质硬木。类似黄花梨、紫檀、酸枝等优质硬木都是东南亚、非洲等热带地区所产,当时还没有条件大量引进。这也是当时家具业尚不发达的根本原因。到了明代,明成祖派郑和下西洋,从东南亚和非洲一带带回了大量优质硬木,特别是明穆宗隆庆元年(1567年)在福建漳州月港开放海禁,促进了民间海外贸易的繁荣,也使得大量优质硬木源源不断从海外流入,带动了当时家具业的兴旺发达。作为奇石的配座,木座也开始大量出现。明代木座形制比较简单,线条以几何形状为主,几乎不见纹饰,与明代家具风格相似,变化多见于底足。清代木座样式渐多,普遍添加了各种纹饰,一如清代家具风格。其中有关雕镂的纹饰,大致包括如意纹、云纹、灵芝纹、海水纹、藤纹、山石纹、回文、花卉纹、树瘿纹等,其中,树瘿纹似乎仅见于赏石配座,而且常见于清代苏作底座,出现的几率最大,堪称是清代石座最有代表性的纹饰。
明代林有麟《素园石谱》描摹的明代底座样式
明代孙克弘《芸窗清玩图卷》所见明代赏石底座(首都博物馆藏)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理查德•罗森布鲁姆藏清代灵璧石苏作底座局部(高琦摄)
关于树瘿纹座,也有乳丁纹、乳突纹、疙瘩纹等称谓。美国已故“文人石”收藏家理查德·罗森布鲁姆认为,古代赏石木座上突出的乳丁纹,象征着洞穴中的钟乳石,而奇石本身代表着道家思想中的仙山。这个说法看似有道理,其实未免有点“想入非非”了。因为所谓的乳丁、乳突、疙瘩纹,其实便是树瘿,是树木因受到真菌或害虫的刺激,局部细胞增生而形成的瘤状物。树瘿虽然是树木的一种病态,但古代文人却不以为忤,反而十分欣赏,甚至在工艺美术领域刻意模仿这种纹样。树瘿纹是流行于清代的一种雕刻纹饰,如笔筒、紫砂壶等文玩器物中就常见这种样式,而且树瘿的剖面(尤其是花梨木)往往有十分美丽的纹饰,也多被剖成随形衬板以作赏用,一直延续至今。
曲阜孔府中的柏树瘿
至于说,古代赏石底座的纹饰为何多采用树瘿纹,我想这是雕花木座的一种最朴素样式,一方面它反映了原木的一种自然状态,另一方面也避免了雕刻其他纹样的费时费工乃至喧宾夺主,可谓低调又不失情调,具象又不失抽象,简单又不失简约。这与赏石的大璞不雕恰好成为了一种对应和呼应,特别是对于凹透有洞的奇石,凸圆形树瘿纹也是一种很好的互补。树瘿纹移用于木座雕刻,从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清乾隆以后才流行起来的,它似乎特别适合具有古典风格或是抽象意味的赏石,一经流传,便成经典。
始发于微信公众号:石界
作者:俞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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