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长春——上海历代书画艺术特展”场景
▲“万年长春——上海历代书画艺术特展”内景
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万年长春——上海历代书画艺术特展”近日在上海博物馆揭幕。此次特展，遴选相关书画146件（组），作品的时间跨度自三国至现当代逾千年，系首次从学术视角对上海历代书画进行较为系统的梳理与研究。展览共分“艺脉/艺术成就”、“人文/地区互动”、“鉴藏/艺术影响”、“潮头/海上风华”四部分，其中有70%藏品是首次亮相。
▲上海地区历代书画人文示意图（局部）
▲明代陆深《行书收藏书画稿本》（局部）
如“鉴藏/艺术影响”部分，有一组明代陆深《行书收藏书画稿本》非常特别，记录了某年六至九月间所购藏的历代书画名迹，包括唐宋元明书画89件，可以想见其收藏之宏富。包括有王维、韩幹、李公麟、郭熙、马和之、李嵩、赵孟頫、杨维祯、黄公望、王蒙、吕纪等名家。其中著录的“杨廉夫真镜庵诗一卷（牙签）”，即为此次展出的元代杨维祯《行书真镜庵募缘疏卷》。
▲元代杨维祯《行书真镜庵募缘疏卷》（局部）
陆深（1477—1544），初名荣，字子渊，号俨山，松江府上海县人。先祖世居华亭，曾祖德衡明初入赘上海浦东洋泾章姓人家，陆氏遂定居浦东。陆深于正德十六年（1521年）回沪丁忧，在浦东建“后乐园”，有柱石坞、后乐堂、澄怀阁、小沧浪、俨山精舍等景点，自称其地“颇有竹树泉石之胜”。据清代嘉庆《松江府志》载，陆深之号“俨山”，也是源自后乐园，该园“被以蒹葭，带以杨柳。隔岸楼阁，一望如画。外土岗数里，宛转有情，俨然如山，因自号俨山。”今金茂大厦旁有“花园石桥路”，据考即“后乐园”旧址所在。
▲陆家嘴今貌
明永乐年间，黄浦江水系形成后，黄浦江自南向北与吴淞江（苏州河）汇合折向东流入长江入海口。在河道东折处东岸冲积成一个突出的嘴形滩地，因陆氏世居此地，陆深死后亦敕葬于此，故该地名称陆家嘴。曾几何时，这里每逢八月十八，江涛如山涌现，颇为壮观，形成“黄浦秋涛”景观，被列为“沪城八景”之一。清初上海人张吴曼作有《沪城八景集唐》咏诗，集唐诗佳句而成，其中《黄浦秋涛》称：“江色分明绕练台（陆龟蒙），水天东望一徘徊（罗隐）。风翻白浪花千片（白居易），涛似连山喷雾来（温庭筠）。”
晚清上海人秦荣先《上海县竹枝词》，也有咏赞“黄浦秋涛”之景：“十八潮头最壮观，观潮第一浦江滩。银涛万叠如山涌，两岸花飞卷雪湍。”并有注解：“百年前黄浦江陆家嘴可以观潮，现在则要去海宁了。八月十八潮最大，是为潮头生日。”可见，直到清代中期，陆家嘴观黄浦江潮还名闻一时，后来才改到了海宁观钱塘江潮。
▲陆深墓出土的明代玉雕“刘海戏蟾”
陆深墓地座落在今陆家嘴东南一带，原来墓道排列有石翁仲、石马、石羊等石雕。1969年，浦东陆家嘴人防施工，陆氏墓地不慎被毁，经过抢救性发掘，在陆深夫妇及其子陆楫夫妇的合葬墓出土了很多精美金银玉器，代表了明代工艺的较高水平，墓志题首为“明通议大夫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学士赠礼部右侍郎溢文裕陆公墓志铭”，墓志铭长达三千字，由明嘉靖吏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夏言撰文，翰林院待诏文征明书丹，也是备极荣光。
▲明·陆深《行书七律诗轴》（上海博物馆藏）
陆深是明弘治十八年（1505）二甲第一名进士（“传胪”）。历任山西提学副使、四川左布政使、太常卿兼侍读学士、国子监祭酒等职。卒后赠正二品衔礼部侍郎，谥文裕。擅书画，精鉴赏，富收藏，著述甚丰，涉猎极广，是明代松江文人士大夫中重要的领军人物。《明史》 文苑传称“（陆）深少与徐祯卿相切磨，为文章有名。工书，仿李邕、赵孟頫。尝鉴博雅，为词臣冠。”
《明史》称陆深“赏鉴博雅，为词臣冠”，他的学生夏言为其撰“墓志铭”中提到：“平生无他嗜好，惟古书名画，商彝周鼎，则时取鉴赏，为博古之士。”陆深是明代云间书派重要代表人物，撰有《古奇器录》，在品鉴器物领域具有重要影响。陆深在致其子（陆楫）信札中写道：“吾儿不欲收买古董，甚正当正当。吾所以为之者，欲为晩年消日之资，亦不可为训也。若是古来礼乐之器，又不可直以玩好视之。今寄回钧州缸一只，可盛吾家旧昆山石，却须令胡匠做一圆架座，朱红漆。”其中提到，陆深收了一只钧窑瓷缸，要其子将家中旧藏的昆石置于其中，下面配以朱漆的圆架木座。这种搭配和做法，非博雅君子所能为之。
▲成都“天涯石”（网络照片）
陆深对于奇石有着特别的情愫，搜石叠石，访石论石，允称赏石大家。他有《架石》诗一首：“标排甲乙位高低，爱杀山翁手自题。多少黄金教歌舞，落红空溅雨中泥。”视金钱为泥土，品奇石为爱物。如他在江西武宁的溪谷中，捡到一方奇石，上有两道白脉宛如双瀑，名此石为“几上庐山”，并在其东崖上刻铭志念：“寰宇孤标，匡庐双瀑。袖怀东海，不有先淑。小大之分，伊其劖斵。静对一拳，遍游五岳。”也是一种游历纪念。在四川左布政使任内，陆深在成都探访过唐代石笋遗迹，考察过支机石（今置成都文化公园，为成都市文物保护单位）、天涯石（今置于成都天涯石小学，为成都市文物保护单位）、五块石（今已不存）等古代奇石，留下诸多纪录。
陆深对于刚刚问世不久的大理石屏颇有兴趣，苏州文友蒋晖著有《明代大理石屏考》（山东画报出版社2018年2月版），里面有“俨山屏铭”一节，述之甚详：“明人诗文集中，以《俨山集》对于大理石屏关注最多。”如他写有《大理石屏铭》：“远岫含云，平林过雨。一屏盈尺，中有万里。”当是一方砚屏，石纹隐现的山水画意十分精妙而又精彩。这也是明代有关大理石屏较早的文学作品。当时，陆深应该得到过数方大理石屏，作有《次答沈叔明石屏歌》《次答姚子明石屏歌》等。在《次答姚子明石屏歌》此诗起首提到：“乾坤奇秀皆储精，老我俨山偏多情。是中犹有爱石癖，一见奇石双眼明。”可见，陆深爱石之深，老而弥笃。
陆深在诗文中数次提到叠石假山经历，作有多处山石置景。如《迭碎石作小山具有涧坡岩壑之胜刻铭其崖》：“万仞虽巍，一篑攸始。咫尺之间，乃有千里。丛桂招隐，淮南邈矣。潄石枕流，子荆可起。卓哉静寿，为仁不已。我铭斯征，兹道甚迩。” 《柱石坞记》记录了园居中的“柱石坞”景点，是以三方“高可丈许”的川石立为三峰。中峰苍润如玉，弹窝圆莹，上丰下锐，藉以盆石，有正人君子之象，称作“锦柱”。傍砌两石台，左置“龙鳞石”，苍碧相晕，俨然鳞甲之状；右置“舞花虬”，石身如婀娜起舞之状。
▲明代林有麟《素园石谱》“武康石”图绘
嘉靖五年（1526年），陆深作有《小康山径记》，记录了他在园居四友亭之南隙地，堆叠武康石作小山，具有峰峦岩壑之趣，上有磴道迂回旁通，山顶建亭，可以待月观雨。有客人建议称作为“小武康”，陆深名之为“小康山径”。陆深对于武康石似乎情有独钟，曾经想搜集其所有品种为其作谱：“武康石色黑而润，文如波浪。人家园池叠假山，以此为奇，大至寻丈者绝少。武康县今属湖州，山溪间多产此石。”（《俨山续集》）
▲《陆深愿丰堂会仙山图卷》（局部）
陆深的遗爱石虽然已经不存天壤了，但非常幸运的是，有一幅陆深好友描绘陆深藏石的画作迄今犹存，那就是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明·张鈇《陆深愿丰堂会仙山图卷》”。2018年7月1日，台北故宫博物院举办“何处是蓬莱——仙山图特展”特展，通过三十幅绘画描摹出古人幻想中的仙境世界，以及仙境成为人们修仙福地的过程。展览分“仙境飘渺”、“别有洞天”、“修行采药·遇仙升仙”三个单元，其中“仙境飘渺”展出了这幅藏品。清华大学教授李树华编著的《中国盆景文化史》（第2版）（中国林业出版社2019年12月版），其中第六章“明代—盆景文化走向成熟时期”，重点介绍了这幅“会仙山”奇石庭园。此画作于正德十年（1515年）八月，当时陆深在翰林院编修任上。
▲“何处是蓬莱——仙山图特展”海报
据张鈇在画后《会仙山记》记载，会仙山位于浦东北庄愿丰堂之后的庭院（“后乐园”是六年以后所营构），以七方奇石巨峰布置，以四方象形石为主，分别以道教修真成仙的人物命名，计有吕公、麻衣道者、蓑衣真人、邋遢仙，以及紫芝、紫云、剑石等，故将该庭园命名为“会仙山”。这是一种忽发奇想，在当时及以后都很少见到有类似的做法，可见陆深玩石也是别具一格、别出心裁。陆深和画家兼诗人张鈇唱和联句，题写于画作之后（《俨山集》巻十八有收录）。陆深还题有《名山会仙》诗一首：“群峰题品作群仙，浪迹虚名本偶然。湖上千年浮远浪，帘开今日对高眠。忽看佩剑凌空碧，疑有吹笙向月圆。后夜中庭头可点，欲将真诀问先天。”
▲《陆深愿丰堂会仙山图卷》陆深题诗和张鈇题记（局部）
▲陆深《咏石七首》（《俨山续集》）
陆深另有《咏石七首》（《俨山续集》），一一咏赞这七座异峰。如中峰“吕公”，有四五米高，是因为中间有两处孔穴如“吕”字而得名，由此联想到吕洞宾：“吕公本侠士，诡称回道人。黄金亦可变，谁云非法身。”“邋遢仙”，形似一位放浪形骸的道长：“古来神仙侣，均为柱石材。得志有廊庙，有时居草莱。”由人及石，从大丈夫能屈能伸，联想到有的石头可以做廊庙之材，有的只能遗弃于草莽之中。
张鈇在《会仙山记》中，非常惊叹陆深“会仙山”营构之巧夺天工:“江左名家，凡有山者无所不到。广地巨石，十百于此者有之。求其布置合宜如兹山者，吾目未之尝经焉。盖以先生胸中丘壑，得之天赋，近以使事，驰驱南北，凡有形胜，靡不收览。故其巧思有夺造化而为工者。”其中还提到，“蓑衣真人”为武康石，“吕公”“麻衣道者”“邋遢仙”为太湖石，其余诸峰为锦川石（即石笋石，“剑石”当为石笋石）和武康石。从图绘来看，七座石峰高低错落，诸多小峰拱卫守护，排列有序，山上还置有一处高台，以供眺望逗留。
▲《陆深愿丰堂会仙山图卷》会仙山局部
这座石山和后乐园，在当时名闻遐迩，成为上海县的一大景观。《江南通志·舆地志》卷三十一在介绍松江府古迹中，记载有“后乐园，在上海县黄浦东澳明陆深宅。”晚清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咏赞道：“邻黉高阁峙城中，后乐园当黄浦东。柱石俨山多胜景，陆家嘴没迳蒿蓬。”附有注解云：“邻黉阁，在长生桥南陆深宅，今其地称陆家宅。后乐园，在浦东，陆深旧居。有柱石坞，俨山精舍。今其址称陆家嘴。”
▲从苏州河夜眺陆家嘴
从明代陆深所精心营造的叠石巨构“会仙山”，到今日天际线高楼林立的金融城，浦东陆家嘴五百年的沧桑巨变，实现了凤凰涅槃般的重生。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明代陆家嘴有“仙山”
本文发布者：玩石迷，获取最新内容，请点此关注《顽石有灵》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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