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中国赏石文化史,米芾无疑是不可或缺的人物。离开了米芾相石、拜石、癖石的故事,赏石史将会显得格外的寂寞。
米芾一生书画兼擅,博雅好古,收藏宏富,具有独到的艺术鉴赏眼光,尤其是对于奇石有着特别的情愫。米芾拜石的故事,就是最典型的一例,此事不但在当时文人笔记野史中多有记载,而且在正史《宋史·文苑传》中也有寥寥几笔:“无为州治有巨石,状奇丑,芾见大喜曰:‘此足以当吾拜!’具衣冠拜之,呼之为兄。”这也很能反映出朝野上下对于米芾癖石之认可。
米芾当年所拜之石,目前尚存于安徽省无为县米芾纪念馆。这里是当年米芾知无为军时的衙署,原来建筑早已毁于兵火,现存建筑主要是清光绪年间所建。1981年被定为安徽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其中庭院中耸立的一人多高的“石丈”,即米芾当年所拜之石,属于当地产的巢湖石(类太湖石),其石表已风化的很厉害,岁月沧桑感强烈,斑驳难辨,皱透兼备,颇具丑态。
米芾一生宦途辗转,举凡太湖石、灵璧石、英石等几大名石的产地均有涉足,其玩石阅历可谓丰富。其藏室宝晋斋中更是佳石琳琅,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南唐李后主的旧物灵璧石砚山。米芾书法名迹《研山铭》(现藏故宫博物院)“五色水,浮昆仑。潭在顶,出黑云。挂龙怪,烁电痕。下震霆,泽厚坤。极变化,阖道门”,描写的就是这方砚山不凡的姿态,附图有这方“宝晋斋研山”,其画为后世摹本,取样于元末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六中的“宝晋斋研山图”。按照晚明文学家李维桢为吴彬所画的米万钟藏石《岩壑奇姿》图题跋中所述,此图为元代画家吴镇所绘。
砚山,是古代供石最早出现的一种形制,也是景观山形石的前身,带有砚池,自然稳底,一般需要一定的修治,它首次将赏石从室外庭院移入室内案几,在赏石收藏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砚山的创制,李后主居功至伟,米芾则发扬光大。南宋杜绾《云林石谱》“苏氏排衙石”称:“崇宁(1102-1106年)间,米元章取小石(指镇江城南的岘山石)为研山,甚奇特。”明代鉴赏家屠隆曾经指出:“研山,始有自米南宫(指米芾),以南唐宝石为之,图载《辍耕录》,后即效之。大率研山之石,以灵璧英石为佳。”(《文房器具笺》)
米芾的“相石四法”闻名于世,即所谓瘦漏透皱之说。其实,此说源自元代《渔阳公石谱》,可能是后人所附会,按照米芾本人及同时代文人的野史笔记,均无此种论述,疑点很大。米芾对于奇石之鉴赏,在《书异石帖》中写道:“西山书院,丹徒私居也。上皇樵人以异石来告余,凡八十一穴,状类泗淮山一品石,加秀润焉。”所谓的秀润,其实是指奇石质地好的容易盘出皮壳包浆,这与孔子后裔孔传在《云林石谱》序言中提到的“润燥者有别,秀质者有辨”以及南宋赵希鹄《洞天清禄集》强调的“润者可爱,枯燥者不足贵也”(英石)的理念如出一辙。
南京玄武湖公园太湖石“童子拜观音”之观音石,传为北宋花石纲遗石
清代文学家翁方纲在诗话集《石洲诗话》(卷四)中,曾经这样评价过米芾的诗作:“米诗亦入《宋诗钞》。其实米固有英灵气,而自别一路人,其精力不专聚于诗也。其平生精力,大抵全在书画,所与往还,则薛道祖、刘巨川也。”由此可见,米芾诗作确实不多,收录于《全宋诗》者仅258首,但也弥足珍贵。其中,至少有两首咏石诗中的奇石,目前还尚存天壤。诗与石俱存,难得而可贵。
一首是《九曜石》,题刻于广州“药洲遗址”的“仙掌石”上:“碧海出蜃阁,青空起夏云。瑰奇九怪(?)石,错落动乾文。米黻,熙宁六年七月。”熙宁六年(1073年),米芾仅23岁,在临桂尉(今桂林)任上到此一游,并留有“药洲。米黻元章题”刻铭于另一方置石。这方石头是南汉国(911—972年)宫苑的园林置石“九曜石”之一,类似于太湖石,高约二米,石表正中有一个比常人大一倍的手掌印痕(史载“长尺二寸”),十分清晰可辨,仿佛神仙所为,故称之为“仙掌”。
米芾此诗可谓想象丰富,所谓“碧海出蜃阁”,将九曜石的横空出世,比作海市蜃楼;“青空起夏云”,则应该源出东晋诗人陶渊明《四时》诗中的“夏云多奇峰”,夏天的云往往变幻丰富,捉摸不定,就像是奇崛的山峰一样变化无穷。唐代“草圣”怀素在自述书法心得的时候,也从仰观“夏云多奇峰”中得到启发。诗末所提及的“乾文”,即指天象,这也回到了“九曜石”的命名上了。所谓“九曜”,即指北斗七星及辅佐二星。“九曜石”原来十分高大瑰奇(据载高有数丈,现都残缺不全了)——也是有记载至今尚存较早的宫廷园林置石,好像是天上星辰陨落凡间。
另一首七言长诗《菱溪石》,有学者考证认为作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菱溪石”尚存于安徽滁州琅琊山醉翁亭中,类似太湖石,高约130公分,色泽灰褐,局部泛红,质地坚致,包浆黝然,嶙峋奇特,四面可观,表面多孔,内里皆通。原来系北宋庆历六年(1046年),滁州知州欧阳修在走访滁州东门外的菱溪的时候,所发现的几方奇石之一,系晚唐吴王杨荇的部将滁州刺史刘金的宅院之物,欧阳修用牛车把这块石头运到城西大丰山下新筑的丰乐亭,“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为此,欧阳修特地作了著名的《菱溪石记》文和《菱溪大石》诗以记其胜。“菱溪石”是有确切记载和实证的唐宋时期的园林遗石,也是当年欧阳修治理滁州时的遗爱。
不过,米芾据考没有到过滁州,也没有见过这方奇石(或许是见过图绘)。主要原因还是滁州地方比较偏僻,交通不便,有诗为证:“滁山不通车,滁水不载舟。舟车路所穷,嗟谁肯来游。”(欧阳修《怀嵩楼晚饮示徐无党无逸》)米芾作《菱溪石》诗时,欧阳修应该已经去世了,他是仰慕欧阳修的道德文章和赏石事迹,有感而发,才有了这首长诗——
这首诗,也是引经据典,联想丰富,对于菱溪石,米芾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诗中提到的一些名词,大多与欧阳修菱溪石的诗文有关,可以对照来看。
米芾“蜀素帖”(局部),上有其自咏诗八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米芾一生作诗很少,流传更少。《九曜石》和《菱溪石》这两首诗,时间跨度很大,也反映出米芾一生对于赏石之孜孜不倦。
本文发布者:玩石迷,获取最新内容,请点此关注《顽石有灵》微信公众号。
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anshime.com/4335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