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头雨脚如沐春风

古典赏石以太湖石、灵璧石、英石、昆石等四大名石为代表，以瘦皱漏透为审美特征，以云头雨脚为造型取向，成为了古代林林总总艺术品种中的另类。

关于瘦皱漏透四者的具体含义，如今有各种各样的解读。早在清代康熙年间，著名文人李渔在《闲情偶寄》就作过解读：“言山石之美者，俱在透、漏、瘦三字。此通于彼，彼通于此，若有道路可行，所谓透也；石上有眼，四面玲珑，所谓漏也；壁立当空，孤峙无倚，所谓瘦也。”（卷九“居室部”）。李渔还强调：“透、瘦二字在在宜然，漏则不应太甚。”也就是说，石眼不宜太多，而且，石眼不宜太圆。

瘦则是指石体的形态，其实提出了园林峰石的造型取向，也就是一种竖立形式。明代计成《园冶》在介绍“峰”时，有如此见解：“峰石一块者……理宜上大下小，立之可观。”上大下小，也就是所谓的云头雨脚，既是园林立峰的造型取向，也成为案几供石的一种主流样式（即山子，不同于横峰造型的砚山）。或许，这也是园林立峰的一种缩龙成寸。

至于皱字，李渔为何没有提出并作出解读？这其实也很容易理解。因为皱是指石表的纹理皱襞，似有似无，可有可无，与形态无关，是一种辅助标准，存世的许多古代名石之中这种特征并不明显。但是，英石恰恰以皱闻名。山石之皱，向来被认为与山水画的皴法有相通之处。“皴者，皱也，言石之皮多皱也。”（清沈宗骞《芥舟学画编·作法》）。这也是国画中的一种重要创作手法。关于皴法，清代画家郑绩曾总结为十六家皴法（《梦幻居画学简明·论皴》），其中如弹涡皴、雨点皴等，应该都是来自于奇石之皴法，前者为水太湖石，后者为英石。

有意思的是，民国年间建筑学家、建筑教育家童寯（1900-1983）在1937年所著的《江南园林志》一书时，根据李渔《闲情偶寄》上述的论述，提出了“江南三大名石”之说：“江南名峰，瑞云之外，尚有绉云峰及玉玲珑。李笠翁（李渔，号笠翁）云：‘言山石之美者，俱在透、漏、瘦三字。’此三峰者，可各占一字。瑞云峰此通于彼，彼通于此，若有道路可行，‘透’也。玉玲珑四面有眼，‘漏’也。绉云峰孤峙无倚，‘瘦’也。”其中，英石绉（皱）云峰不但是瘦的代表，也是皱的代表，可谓一身而兼两任。

古典赏石造型注重瘦皱漏透，立石却特别讲究云头雨脚，此说虽然出处不明（元代孔克齐《静斋至正直记》有“阳起石”一则：“世传阳起石无真者。欲辨之，观其纹，有若云头、雨脚、鹭鹚毫者是也。”可备一说），但却有很深的内涵。

所谓云头，是一种动态的捉摸不定的抽象形态，这与古典赏石之形态特点十分相似。所以，古代园林立峰之中，有很多是以云命名的，仅苏州留园就有冠云峰、岫云峰、瑞云峰（后瑞云峰）、朵云峰等太湖名石，也包括“江南三大名石”之一的英石皱云峰。此外，古人认为：石为云根，云触石而生。如唐代诗人贾岛《题李凝幽居》诗中，有“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之句。云根，后来也成为山石的代名词。北京北海公园快雪堂供置的北太湖石名石“云起”，状如浮云，巍峨壮观，上面刻有清高宗的御笔“云起”以及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题诗《云起峰歌》，其中移用了贾岛的诗句：“移石动云根，植石看云起。石实云之主，云以石为侣。”云云。

至于雨脚之说，古代书法创作用笔有“屋漏痕”之喻（唐代书法家颜真卿所创），比喻用笔如墙壁间之雨水漏痕，并不是一贯到底，而是顺着凹凸不平的墙面蜿蜒下行，形成顿挫有力、凝重自然的痕迹。传统书学又有著名的笔诀：“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宋代书法家米芾所创）明代书家丰坊《书诀》总结为：“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则如屋漏痕，言不露圭角也。”其实就是指用笔藏锋，不露圭角。

以此来审视园林立峰、案几山子的造型特点，上部如同浮云升腾，下部如同雨痕收缩，但似乎也不宜直来直去，而是要有一种顿挫感。

此所谓：瘦皱漏透，壁立当空。云头雨脚，如沐春风。

（第二届顺德国际珠宝展系列·含英咀华润清晖——2017第二届中国英石精品展，今天起至2018年1月7日在广东佛山顺德清晖园展出。顺德英石赏石协会编«英石观»，由岭南美术出版社同时推出。本篇系应邀为此所作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