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博物馆岁末年初的一个跨年重要特展——“须静观止——清代苏州潘氏的收藏”正在进行之中，这也是苏州博物馆“清代苏州藏家”系列学术特展收官之展，荟萃了清代苏州须静斋潘氏六世所收藏或过手的，包括书法、绘画、古籍、碑帖等70件文物。
“须静观止——清代苏州潘氏的收藏”展览外景
清代苏州潘氏收藏，从潘奕隽首开其端。潘奕隽，字守愚，号榕皋、三松老人，室名须静斋、三松堂、探梅阁、水云阁、归帆阁等。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以三甲第九十七名及第，也是潘氏一族科举之先驱。潘奕隽官居不高，曾任内阁中书、四库全书馆分校官、文渊阁校阅、户部贵州司主事等职，自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退隐之后，娱情书画，收藏古代名家书画和古籍碑拓，蔚为大观，泽被后代，成为收藏世家。
“清·王学浩寒碧庄十二峰图卷”现场
此次特展，有一件“清·王学浩寒碧庄十二峰图卷”（上海博物馆藏），是有关苏州留园置石的一幅重要历史图卷，潘奕隽留有题跋诗作。这幅绢本设色长卷尺幅很大（纵34.5cm，横392.5cm），平时难得一见，描摹了清代嘉庆年间苏州收藏家刘恕（字蓉峰）建造的寒碧山庄（今属留园）中的十二方园林置石，作于嘉庆七年（1802年）三月。画家王学浩，字孟养，号椒畦，昆山人。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举人。为人恬澹旷适，山水得王原祁正传，又学元代倪、黄一路，结体精微，笔力苍劲，推崇简笔，名重一时，《清史稿》有传（列传·艺术三）。当时，他正客居于刘恕的寒碧山庄，刘恕爱石成癖，搜集了十二方奇石列于园中，一一命名，自号“一十二峰啸客”，并请画家绘图留念。
“清·王学浩寒碧庄十二峰图卷”
这十二方奇石立峰，高度从三米到一米不等，有的象形状物，分别命名为奎宿峰、玉女峰、箬帽峰、青芝峰、累黍峰、一云峰、印月峰、猕猴峰、鸡冠峰、拂袖峰、仙掌峰、干霄峰，其中除“干霄峰”为斧劈石之外，均为太湖石。清代作家钱泳《履园丛话》（二十·园林）称：“寒碧山庄在阊门外花步洞庭，刘蓉峰观察所筑，园中有十二峰，皆太湖之选。道光三年始开园门，来游者无虚日，倾动一时。”可见，当时寒碧山庄及其置石也是名闻一时。
关于斧劈石“干霄峰”，刘恕似乎是情有独钟，在“清·王学浩寒碧庄十二峰图卷”画石中殿后，画后众多名家题跋中，刘恕还专门撰有《干霄峰记》一文，述其来由，讲其不凡。此石原在虎丘，卧于沙碛中，“广不满二尺，长几二丈”，系产于四川的斧劈石，刘恕称作“石笋”（不同于石笋石），竖立起来，有干霄插云之势，刘恕以为远胜于那些太湖名峰：“盖瘦透者，每近于雕镂磈磊者，不足于秀拔介然而屹立挺然。其耸观，无欹侧之形，无取媚之态，且又朝暮望之，其色苍苍似有云气出于其巅，石亦灵矣，微特庄中诸湖石不能与之争胜，即诸名石亦不能专美于前矣。”为此，他耗资将巨石从虎丘舟运到寒碧山庄听雨楼之西。
刘恕还在王学浩画石“干霄峰”旁题诗云：“耿耿青天插剑门，雕云镂月有陈根。孤庭独立三千丈，万笏吴山一气吞。”诗中引用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四川广元剑门关，以及苏州天平山岩石“万笏朝天”的奇观，借喻“干霄峰”之峥嵘不凡，颇有几分豪情。潘奕隽则在《干霄峰》题诗中写道：“戛天浓翠落衣凉，未觉捎云竹影长。闻说桐杉甘露满，共传一品属元章。”诗中后两句，引用的是米芾《甘露帖》（又称《弊居帖》）中的赏石典故，也是彰显了园主人“石痴”的形象。
王学浩所绘之“寒碧庄十二峰”，多以简笔为之，墨线勾勒轮廓，淡墨淡彩渲染，意到笔不到。难得的是，这十二峰如今大多保存安好，有的略有残损，仔细与实物（奇石）比较可见，画中之石可谓遗貌取神，别有一格。书家严云霄在题跋中对此给予高度评价：“堆石何如绘石难，侧看惊骇更横看。”此外，每方奇石图绘周围，都有诗家瞿应谦多首题诗，可谓诗书画合璧。
如“仙掌峰”题曰：“曾闻米海岳，题遍九曜石。如何掌上看，但有藓花碧。”其中述及的是，米芾当年在广州南汉国宫苑药州遗址的遗石“九曜石”曾经题诗，其中就有“仙掌石”；另有两首，一为“西岳有仙峰，抉云出高掌。池上妙莲开，因之动遐想。”一为“苔藓重重作锦纹，不承沆露只拿云。从教捉得如椽笔，愁杀羊欣白练裙。”其中讲述的是，东晋书法家羊欣，是王献之外甥，羊欣年少时王献之很赏识他，曾在羊欣午睡时在他穿的新绢裙上题写书法而去，羊欣由此书法大有长进。此诗将“仙掌峰”喻作王献之之妙手，也是想象大胆。
“寒碧庄十二峰”画卷，由著名藏书家、书法家、经学家孙星衍题引首，画后有当时苏州诸多诗人书家题跋，包括瞿应谦、孙铨、尤兴诗、严云霄、陈大用、范来宗、吴绍昱、郭淳、冯培、蔡九龄、孙起垣、程振甲等名家，蔚为大观。其中，嘉庆七年六月潘奕隽为每方奇石所作的咏诗题书，尤为醒目，占据主要位置，如“玉女峰”诗题：“凌波仿佛珮声迟，雾鬓风鬟出世姿。拟借湖亭来避暑，拈毫先赋影娥池。”这方奇石今置于留园绿荫轩西侧墙角，隔湖而望，宛若仙女亭亭玉立，风姿绰约，也是园林置石之中难得一见的象形（人物）石。这首诗，将“玉女峰”的奇姿描绘的十分入神，也是出手不凡。
刘恕在得到“寒碧庄十二峰”以后，又陆续得到独秀、晚翠、段锦、竞爽、迎辉等太湖石，专门建造了“石林小院”予以安置，其中主角当推晚翠峰，今尚置于庭院中央牡丹花坛中，是明代旧物，出自洞庭东山席家，高耸挺立，形似苍鹰俯视，极具动感，左下方有一块形似猎犬之石，故今人又俗称为“鹰犬斗”。刘恕特意写有《晚翠峰记》，赞其“每当霜余月下，启窗望之，暗然油然咏白太傅（指白居易）‘烟翠三秋色’句，乃知其佳，致视他峰为尤胜也。”并将此文由其侄子刘錡书写，刻于书条石上，嵌于石林小院后墙。
此外，刘恕还撰有《石林小院说》，请画家王学浩书写勒石，也刻于书条石上，至今尚存石林小院后墙上。其中提到他对于观赏奇石异峰之感悟，也是道人所未道，独具视野，堪称古代赏石名篇：“《易》曰‘介于石’，《诗》曰‘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易》言其德，《诗》言其功，余于石深有取焉。由是言之，嶙峋者取其稜厉，矹硉者取其雄伟，崭嶻者取其卓特，透漏者取其空明，瘦削者取其坚劲。稜厉可以药靡，雄伟而卓特可以药懦，空明而坚劲可以药伪。”
“寒碧庄十二峰”以及“石林小院”所置奇峰怪石，虽然均有品题，留有诗画，但实事求是讲，这些园林置石无论体量还是形态，未见得有多么精彩，或者只能说是苏州古典园林置石中的一抹余晖，这也反映了乾隆以后，园林置石优质资源日趋枯竭，再也难现往日之盛景了。不过，寒碧山庄主人刘恕的“石痴”形象，却也由此愈发分明生动起来。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留园名石十二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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