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石非石”着力于塑造“中国当代文人赏石”新典范。如何理解或是解读当代文人赏石这个概念,确实颇费思量。
2019“石非石”展览场景
所谓文人赏石,通常是指传统文人赏石,这在今天已经成为跨越古今中外的一种文化现象,西方人称之为“文人石”。
文人赏石的内核,并不仅仅是瘦皱漏透丑的形式,我以为是意与古会,不求形似。这里的“古”,不是简单的时间概念,它主要是指一种古意,也是一种心境,寓含有一种恬淡宁静、出尘拔俗的审美意境,暗示着古代文人所向往的那种桃花源般的诗意生活,是一种不求名利、超越现实的生命存在和价值的取向。也就是说,当我们面对一方石头的时候,除了给人带来愉悦之外,还会引发一种冥想之境,与古代文人(优雅生活)神游。
苏州园林博物馆置古太湖石,具透漏之韵
不求形似,并不是说排斥象形石。其实,山形景观也是一种象形,但并非是等比例的取样和模仿,而是一种似与不似之间的状态。
象形石虽然对于形似有要求,但不能有形无神。形神之说,也是中国画创作之中两个必备的重要元素。现代国画大师黄宾虹提到:“绝似物象者与绝不似物象者,皆欺世盗名之画,为绝似又绝不似于物者,此乃真画”。(《中国绘画理论》)传统文人画(写意),就是一种似与不似之间取向。如果玩象形石,越像越好,往往会陷于有形无神之误区,其实就是一种照相式的复制,是一种机械化的审美,可能会仅仅停留于目悦的层面,无法达到心赏的高度,是一种得形忘意,而文人赏石应该是一种目悦心赏,一种得意忘形。
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清代灵璧石“坐虎”(左)和顺德点石堂英石“云骨”
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有云:“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也就是说,当我们在观照某些奇石的时候,会有一种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感悟,一种绝尘拔俗、超然物外的冥想,这就是一种审美静观,也就是审美的无功利性。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这便近似于文人赏石了。当代赏石,则似乎更偏重主题形象(象形石),审美更多地带有功利和消遣色彩。
总之,文人赏石,会让你的心灵得到一次澄明,心境得到一次澄清,情操得到升华,类似是一种修行。当然,这种感知并非只可意会,也是可以言传的——那就是诗文品题。
纵观古代文人名士所赏玩的奇石(名石),大多有这种情况。比如苏东坡激赏过的“雪浪石”、文登石、黄州石等,在很多人(清初诗人王士禛曾目睹过雪浪石,他也认为:“石实无他奇,徒以见赏坡公,侈美千载,物亦有天幸焉。”)眼中可能算不上是什么好石头,但在诗人心中,石中有画意,石中有深情,这是一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审美,石以诗传,诗因石名。我们今天完全是因为有了苏东坡的诗文,才提升了对于“雪浪石”、文登石、黄州石的认知,才有了雨花石清水注供的玩法,雪浪石甚至成为了一个石种的名称。这也是文人赏石的最高表达形式,即诗画品赏。
古人有“三不朽”之说,即立德、立功、立言,这也是文人志士孜孜以求的一种永恒价值。石头虽然古老而又坚硬,但也会受到风雨的侵蚀和时间的消蚀,很多历史名石现在多无从得见,或者说面目全非,唯有相关文字记载——尤其是名士诗人——却传颂不朽。时至今日,我们或许也要思考一下,除了传承经典名石给后世之外,还需要留传那些经典文字和赏玩理念给后人。这也是当代文人赏石的使命所在。
南宋赵希鹄《洞天清禄集》和明代《素园石谱》提及的“小有洞天”石,均与苏东坡有关
传统文人虽然在当代还有若隐若现的影子,但不可否认,当代已经没有文人这个阶层。美国已故“文人石”收藏家理查德·罗森布鲁姆就曾提出,当代已经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文人石”。因为传统文人阶层已经消亡,我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语境和情境去解读“文人石”。所以,严格来说,当代并不存在所谓文人赏石,即使有的话,往往也是貌合神离。
文人赏石,今天似乎更容易和文化赏石相混淆。所谓文化,定义很多,我比较赞同文学家梁晓声的解释,他说文化可以用四句话表达:“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需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当然,这更多是从修养、教养的角度来甄别,如果落实到赏石之道,文化赏石应该就是要提升藏石者的各方面学养、素养。
当代如果作为一种艺术语言,其实是与文人赏石有语义冲突的。在艺术界,当代不纯粹是一种时间观念,当代艺术与现代艺术有所不同,通常是带有批判性的、反传统的、探索性、实验性等概念,通过运用各种材料、媒体和形态,来表达自己的看法和对世界的关注,给人以很强的视觉冲击和震憾。总之似乎可以这样归纳,艺术的当代性,是反映创作者更为主观的独立意识。如吴冠中的彩墨画,就可以理解为一种反传统(国画)的当代艺术;丁文父的“一刀”,也可以解读为一种当代艺术。
艺术的当代性,与文人赏石是格格不入的。比如,丁文父的“一刀”虽然体现了一种当代性,但却很难得到赏石界的呼应或是认同。因为他是将(古典)赏石本身作为一种创作和改造的工具,突破了(文人)赏石的底线。赏石之艺术表达,虽然可以用各种方式和媒介来实现,但其主体本身的“原汁原味”是不能破坏的——这也是千古不易的法则,否则就不成其为赏石了。
我以为,所谓文人赏石,也是一种与古为新,其实还缘于它在古代已经体现了一种当代性——如果我们将“泰山岩岩”的鲁作赏石视作为一种古老性,那么瘦皱漏透丑既是一种以抽象审美为旨归的艺术样式,也是带有文人观念表达的一种艺术,可以穿越时空,成为一种经典艺术。
当然,我们今天对于文人赏石的尊崇,多少还带有怀旧、慕古和传承的情绪和因素。笔墨当随时代,赏石也不例外。我理解的当代文人赏石,并不是要去颠覆或是否定文人赏石,而是在文人赏石的内核上,注入一种当代表达(表现)的人文元素,这不仅仅局限于对于传统木座(盆座)装置的颠覆性改造,也可以对于题名、演示、展览、鉴赏等的一种创造性或是再造性的审美活动。
总之,当代文人赏石,核心是文人赏石,立足点在当下,也就是文人赏石的当代表达,它表现在赏石的人文附加——包括但又不局限于配座、置景、演示、展览、品题等,需要有一种推陈出新、与时俱进的态度。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当代文人赏石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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