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说今】袖中东海石有境

前不久，不少媒体披露一则新闻——长岛海洋生态保护出大招：拾走球石最高罚2万。说的是，7月26日，山东省十三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三次会议表决通过了《长岛海洋生态保护条例》，明确了禁止从事的破坏海洋生态的行为，其中就包括拾捡、带离或者擅自采挖球石一项，如违反本条例规定，拾捡、带离球石的，由长岛试验区管理机构责令改正，有违法所得的，没收违法所得；拒不改正的，并处五百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的罚款；情节严重的，并处二千元以上二万元以下的罚款。该《条例》是山东省第一部海岛生态保护的创制性立法，将于今年10月1日起施行。

”澎湃“刊登的有关禁止采拾长岛球石的新闻

长岛球石”春玉萝卜“（董健藏）

不少石友对于长岛球石并不陌生，《中国石谱》中就有收录，它的精品时有在国内大展中亮相获誉。长岛隶属于山东省烟台市，也是山东省唯一的海岛县，位于黄海、渤海交汇处，境内有长山岛而得名，共有32座大小岛屿，很多岛屿的海滩就是卵石滩，尤其以北长山岛（月牙湾）、大钦岛、南隍城岛、高山岛等最为多见，质坚如钢，形状似蛋，有的色彩绚丽，有的图纹精美，偶尔也有造型特别的，游客到此一游多会捡拾几枚，烟台当地更有不少藏石家，举办过长岛球石专题石展。记得十多年前，笔者曾经造访过当地的藏石家，得到过两方松、梅图案的长岛球石，一直想再找一方竹图案的球石，配成“岁寒三友”，却未能遂愿。

长岛海滩卵石滩（周璐摄）

长岛球石的出名，应该与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有关。苏东坡在元丰八年（1085年）十月曾经任职登州知州（辖治在今威海），到任仅五天就被调令升任礼部郎中，这也是他任职最短的地方官职。不过虽然只有五天时间，却给诗人带来很多快乐，他遇到了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一般都在春夏季节较为多见，作有《登州海市并叙》一诗，叙之甚详。

最要紧的是，他在蓬莱阁下海滩发现了不少弹子涡石，五彩斑斓十分可爱，他拾取数百方用来养植菖蒲，并供养老人，写有著名的《文登蓬莱阁下，石壁千丈，为海浪所战，时有碎裂，淘洒岁久，皆圆熟可爱，土人谓此弹子涡也。取数百枚，以养石菖蒲，且作诗遗垂慈堂老人》一诗。这首诗，是诗人在元祐四年（1089年）任杭州知州时所作。

长岛球石“天眼”（赵新伟藏）

过去，很多人都将诗中的“垂慈堂老人”认为是苏东坡之父苏洵，其实，苏洵（1009—1066年）当时早已去世多年，垂慈堂老人应该另有所指。一说是指杭州千顷广化院寺僧了性，其精通医药，疗疾济人，并擅长草书，苏东坡曾作有《六观堂老人草书诗》颂之，名臣赵抃曾为之题堂名垂慈。联想起苏东坡当年被贬黄州，捡拾黄州石供僧参寥子和佛印，写有前、后《怪石供》，以捡拾的登州美石供僧了性，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苏东坡在这首诗中，对于当年登州海边采石的经历还是念念不忘，而且这些石头应该他是一直随身相伴——

蓬莱海上峰，玉立色不改。

孤根捍滔天，云骨有破碎。

阳侯杀廉角，阴火发光彩。

累累弹丸间，琐细成珠琲。

阎浮一沤耳，真妄果安在。

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

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块。

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

明年菖蒲根，连络不可解。

倘有蟠桃生，旦暮犹可待。

诗中“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块。置之盆盎中，日与山海对”之句，可谓小中见大，豪放浪漫，不同凡响，堪称（咏石）千古名篇。苏东坡好友诗人黄庭坚曾经赞之“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为“句中眼”，以至于后世多有将“袖中东海”作为名号联语者。

清代篆刻家徐三庚治印”袖中有东海“，作者自号“袖海”

苏东坡不但将登州美石赠与杭州寺僧了性，还赠与同僚梅子明（时为杭州通判）在家乡苏州的老父梅宣义，用来做枕芯。梅宣义在苏州桃花坞有园墅“梅园”，占地五亩，又称“五亩园”，苏东坡作有《寄题梅宣义园亭》诗，其中提到：“初期橘为奴，渐见桐有孙。清池压丘虎，异石来湖鼋。”可见，园中有太湖石置立。梅子明作诗谢之，其中写到：“蓬莱海岸有奇珍，弹子涡石玉比伦。坚硬耐磨形体重，滚圆归致色泽纯。”云云，描述了这些文登石的可爱之处。苏东坡极为用心，次其韵答之，即《始于文登海上，得白石数升，如芡实，可作枕。闻梅丈嗜石，故以遗其子子明学士，子明有诗，次韵》一诗，也是一段赏石佳话。

苏东坡不但将这些登州美石供于僧人、赠与老人，还用于爱石“仇池石”置盆。当时驸马都尉王诜（巧的很，他在苏东坡去职登州第二年出任登州刺史）觊觎这方美石，提出要借观这方石头，苏东坡巧与周旋，他在《仆所藏仇池石，希代之宝也，王晋卿以小诗借观，意在於夺，仆不敢不借，然以此诗先之》诗中提到，“仆以高丽所饷大铜盆贮之，又以登州海石如碎玉者附其足。”即所谓“盛以高丽盆，藉以文登玉。”也是一种非常特别而又高级的玩法。

明代方于鲁《方氏墨谱》“仇池石”墨模

多年以后，苏东坡与登州美石依然人石情未了。元祐八年（1093年）八月，苏轼任定州知州，应好友吴子野（又名复古，号远游）之请写成《北海十二石记》（又名《岁寒堂十二石记》），其中有他对于登州石之怀想。所谓北海，历史上一指是山东半岛北部海区（渤海地区），汉景帝时曾设有北海郡，登州大致属于北海郡辖。

这篇文章的缘起，是熙宁二年（1069年），广东潮州人吴子野游登州，得到好友登州刺史李天章与解贰卿的接待，当时解贰卿曾派人到海岛采石，获得12方美石，吴子野十分动心，正好他准备从海路返回潮州，便向解贰卿索石携归，置于“岁寒堂”中。苏东坡在《北海十二石记》中，对于登州及其美石如数家珍：“登州下临大海，目力所及，沙门、鼍矶、牵牛、大竹、小竹凡五岛。惟沙门最近，兀然焦枯。其余皆紫翠绝，出没涛中，真神仙所宅也。上生石芝、草木皆奇玮，多不识名者。又多美石，五采斑斓，或作金色。”称赞吴子野爱石之举，“近世好事能致石者多矣，未有取北海而置南海者也!”南宋杜绾《云林石谱》在“登州石”（卷下）中，曾经提到过这则故事。

明代《素园石谱》”北海十二石“图绘

不过，苏东坡当初采拾的登州美石，严格来说不是今天的长岛球石——他本人应该没有登临长岛，而是弹子涡石。按照《中国石谱》的说法，这是两个石种，但都属于元古代的石英岩，形成年代和岩性相同，只是尺寸色彩稍有差别，相比之下，长岛球石的观赏价值更高，弹子涡石只适宜养植菖蒲。《云林石谱》则称之为“登州石”（卷中）：“登州海岸沙土中出石，洁白或莹彻者，质如芡实，粒粒圆熟。间有大者，或如樱桃。土人谓之‘弹子窝’，久因见风涛刷激而生。”“北海十二石”则应为岛礁上的造型石，明代林有麟《素园石谱》，有“北海十二石”图绘，而且各有题名，大概都是作者臆想出来的，其中有一方题诗云：“烟翠三秋色，波涛万古痕”，也是源自唐代诗人白居易《太湖石》一诗。

明代《素园石谱》”北海十二石“图绘未必传真

清代光绪年间，蒙古族画家松年所撰的画论《颐园论画》一书中，曾经提到：“曾见文登石，每有天生画本，无奇不备，是天地临摹人之画稿耶，抑天地教人以学画耶！细思此理，莫之能解，可见人之巧，即天之巧也。”将文登石当作天然画本看，所谓的文登石，应该指的就是长岛球石。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袖中东海石有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