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有诗咏宣石

故宫宁寿宫清中期供置的宣石

近日细读清高宗《御制诗》，发现有一首清高宗作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的《宣石菖蒲》。这是属于《题孙克弘花卉册》组诗中的一首，包括桃花、宣石菖蒲、栀子、西府海棠、朱竹、辛夷、木芙蓉、梅，应该是八开册页。其中，其他各种皆以花草为名，唯独菖蒲加上了宣石，也是格外有心。

清高宗《御制诗》四集卷三（之一）

清高宗《御制诗》四集卷三（之二）

《宣石菖蒲》诗云：“甆盆贮水矗宣石，围植菖蒲九节青。谁诘医师引年法，居然乃欲进豨苓。”豨苓，即猪苓，是一种药草。菖蒲既是一种观赏植物，也是一种药草。诗中大意是，这方瓷盆水中有方宣石，石上四周植以菖蒲。若问医师有何延年益寿之法，其实这菖蒲就可以养生健体。

孙克弘是晚明松江画家，花鸟人物无所不擅，而且富有石癖，留下不少绘石作品。其中，以盆石居多，也有部分木座供石。孙克弘的晚辈林有麟，在《素园石谱》（卷之四）中有“梦石”一节，特别写到了孙克弘爱石的故事。（参见汇石融通公众号2019年8月24日“《文窗清供”辨奇石》一文）

明代《素园石谱》“梦石”

乾隆对于孙克弘画作应该颇为欣赏，如清宫所编《石渠宝笈》，收录有孙克弘《文窗清供图》、《写生花卉》等三卷。这幅《孙克弘花卉册》，未见收录，可能已经不存。乾隆在《题孙克弘花卉册·梅》还写道：“暗香细细影疏疏，不逞昌如只淡如。看到去情得神处，伊人真是雪为居（克弘，号雪居）。”孙克弘，号雪居。乾隆注意到这一点，特意在咏梅诗中提及。

《孙克弘花卉册》画中所绘的宣石与菖蒲共置盆中供养的情景，大概也是当时新出现的清供陈设。因为，从宋以来，白石菖蒲相供养成为一种固定模式，其中的白石（寿石）皆为昆石。如南宋诗人陆游写有多首咏赞菖蒲之诗，他在八十岁时所作的《菖蒲》最为知名：“雁山菖蒲昆山石，陈叟持来慰幽寂。寸根蹙密九节瘦，一拳突兀千金直。……”

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有一幅明代陈淳《昆璧图》，以水墨写意绘菖蒲附昆石。此画绘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按照画上题跋，当时画家在苏州友人龙泉山房家中见到这方昆石置景，十分喜爱，友人慨然相赠，画家作此答谢。可见，当时还是流行昆石配菖蒲。

明代陈淳《昆璧图》

古代赏石流行的赏石品种中，洁白如雪的供石唯有昆石和宣石。昆石开发较早，但产量极为有限。宣石开发较晚，晚明才开始大量面世，万历四十一年刊印的《素园石谱》还没有收录。崇祯四年（1631年），著名园艺家计成在成稿的《园冶》一书中，首次介绍了宣石的形貌特征。

与宣石相比，昆石罕见山景，质地脆松，不可亵玩，肌理也没有大块留白，更没有色彩变化。宣石大多洁白如雪，质地似玉，略胜一筹。《园冶》称宣石“惟斯石应旧，逾旧逾白，俨如雪山也。”

宣石之石英脉如雪似玉

关于宣石在晚明收藏欣赏情况的记载，从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清·胡贞开绘石册”中可以得到一些讯息。胡贞开，仁和（今杭州）人，生活于明末清初，官至湖南司理。这组册页大体都是画家本人的游历感悟。其中一开描摹了一方漏透嶙峋的昆石，上面题跋云：“鹿城文石内外莹然，鸡骨片为最，核桃花者次等。吴门好事，几案间多置之，近则左宣州而弃此矣。积薪之叹，石交固如是乎？”内容大致是，当时苏州好事者多以拥有昆石为傲，但宣石开发出来以后，似乎有后来居上之势，开始抢昆石的风头了。画家由此联想到，人们对于石头会喜新厌旧，朋友之交则千万不可这样。

“清•胡贞开绘石册”之一

比《园冶》成书时间晚两年的南京胡正言辑选《十竹斋石谱》中，也有两幅宣石的图绘和咏题，不过并无菖蒲的身影。而在孙克弘笔下，可能也是画家忽发奇想，将宣石取代昆石与菖蒲共养。所以，乾隆在御制诗中特别点明了“宣石菖蒲”。

明代《十竹斋石谱》高友画宣石

乾隆御制诗共有四万余首之多，其中有关赏石的也有不少。不过写明石种的并不多见，过目之中只有太湖石、大理石、上水石、瀚海石（戈壁石）、鱼石屏（鱼化石）等数种。这首《宣石菖蒲》，没有具体写明宣石的形貌特征，有可能孙克弘（或是后人）在画上题跋中提到是宣石，也可能是乾隆自己判断这是宣石。不过，至少从中可以确信，乾隆对于宣石是有认知的。

大约作于清乾隆年间的《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卒于乾隆二十八年），其中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中，有介绍林黛玉闺阁一节：“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可见，当时还流行宣石与水仙合置的清供陈设。

孙克弘画中的赏石，多见太湖、灵璧、英石一类，未见有宣石的记载。首都博物馆藏有孙克弘《写生花卉蔬果图册》（十四开），其中一开也是奇石菖蒲共置一盆的画面，不过那方奇石显然属于太湖、灵璧一类。

明孙克弘《写生花卉蔬果图册》之一

现代海上画派领军人物吴湖帆收藏有《明孙雪居盆花册》（八开），其中所描绘的景物与《孙克弘花卉册》内容颇为相似，其中也有一开奇石菖蒲共置盆中的画页，那方奇石形貌类似灵璧。

明孙克弘《盆花册》之一

此外，北京保利2006年春季拍卖会“中国古代书画”专场，推出一幅孙克弘万历辛丑（1601年）作“墨花十四种”手卷（29.5×650cm），依稀可辨牡丹、玉兰、兰花、绣球、鸢尾、荷花、水仙、山茶、芭蕉、菖蒲等花草，还穿插有假山石、砚山等。其中，有一件鼓钉纹的陶瓷盆，中间置有一方赏石，四周植以菖蒲。这方赏石的形貌特征，有点类似宣石。

明孙克弘“墨花十四种”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