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洛阳牡丹始盛开。趁着参观洛阳牡丹花会和洛阳石展的机会,游览了久违的龙门石窟。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市南郊伊河两岸的龙门山与东山峭壁上,主要的石窟景点集中在北岸的龙门山,南岸的东山石窟景点不成气候,游客不多。不过,这里有唐代诗人白居易墓(白园)以及诗人晚年眷顾的香山寺,却是仰慕已久而未入其门的。
香山寺山巅眺望龙门石窟
龙门石窟对岸就是香山
白园是一个新建的纪念性园林建筑,分为青谷、墓体、诗廊三区,依山而建,景色幽静。其中的乐天堂,有诗人生平事迹介绍以及出土文物展示。山顶琵琶峰,便是诗人的墓园。在翠柏丛中,有砖砌矮墙围成圆形的大型墓丘。墓前立有“唐少傅白公墓”墓碑,系康熙四十八年翰林院编修、中允汪士鋐所书。我们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白氏后裔举行祭拜活动,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白园乐天堂外景
白园乐天堂白居易塑像
白园白亭,可以眺望龙门石窟
白园香山之巅琵琶峰
白园白居易墓地
白园一墙之隔便是香山寺。白居易58岁时主动退休,74岁逝世,当时算是长寿者。在任河南尹时,白居易曾将为好友元稹撰写墓志铭所得的酬金六七十万贯钱悉数拿出,重修了龙门香山寺,并撰写了《修香山寺记》一文,称“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观游之胜,香山首焉”,后来白居易又再次出资修复藏经堂,并收集缀补5000多卷佛经藏入其中,香山寺再次声名大振。当时,诗人常住寺内,斋戒素食,自号“香山居士”,并遗嘱家人将其葬于香山。当时,他和遗老胡杲、吉旼、刘贞、郑据、卢贞、张浑、李元爽、禅师如满等结成了“香山九老会”,其中最寿者李元爽136岁,禅师如满95岁。他们吟咏于香山寺的堂上林下,写下了许多歌咏诗篇。如今,在大雄宝殿之下建有九老堂,供奉九老之碑刻造像。当时,白居易曾请画师将九老及当时的活动描绘下来,史称《香山九老图》。后世仰慕其风流雅事,由此产生了许多类似的贤老尊者的雅集活动和艺术作品。
香山寺山门
香山寺大雄宝殿
香山寺九老堂外观
香山寺九老堂碑廊
香山寺出口处
记得在两三年前,偶然在网上看到一幅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收藏的《香山九老图》手卷(纵29.8厘米,横148.2厘米),系明代宣德—正统年间宫廷画家谢环所作(画家另有《杏园雅集图》十分知名),承袭了南宋画院风格,描绘了“香山九老”在一起雅集的场景。其中一处轩阁中,有四位老人在吟诗作画,挥笔者显然就是白居易。后面的一个方桌上,赫然有一方玲珑奇窍状的奇石,被安置在木制台座上,奇石看似灵璧石、英石一类。台座的台面为平面状,挖有落榫,四面束腰,四角有卷云形底足。这幅画,应该属于是托古之作,其中的名物反映的多是画家所处的时代,因为白居易时代尚无这类案几供石,当时赏石主要还是庭院置石。这幅画,应该是古代图绘中首见的木制石座形象,弥足珍贵,证明了至少在明代早中期,赏石已经有木座之置了。
明代谢环绢本设色《 香山九老图》局部
至于画家为何在《香山九老图》中有赏石之绘,我想这应该是为了契合诗人的咏石之举和爱石之癖。
说起来,白居易爱石、赏石、咏石堪称一代风流,是一位极为重要的造园家和赏石家。53岁时罢杭州刺史后,诗人在洛阳购买了故散骑常侍杨凭履道坊宅园,不久又奉召出任苏州刺史,直到58岁时回到洛阳,乃亲自营修园池,对其宅园进行精心布置,其中包括诗人在杭州和苏州刺史卸任后带回的一些土产。据《旧唐书·白居易传》(卷一百六十六)记载:“乐天罢杭州刺史,得天竺石一、华亭鹤二以归。……罢苏州刺史时,得太湖石五、白莲、折腰菱、青板舫以归。”其中,天竺石即杭州西湖旁的天竺山石,也是石灰岩类,类似太湖石;苏州太湖石,自然是出自洞庭西山。这些各地土产,都被供置于洛阳的履道坊宅园。不过,对于杭州取得天竺石一事,诗人事后还是耿耿于怀,自责不已:“三年为刺史,饮冰复食蘖。唯向天竺山,取得两片石。此抵有千金,无乃伤清白。”(《三年为刺史》之二)
白居易的“中隐”思想,对于后世文人士大夫影响极为深远,所谓“大隐住朝市,小隐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嚣喧。不如作中隐,隐在留司官。”(《中隐》)诗人有“人间有闲地,何必隐林丘”之句(《赠吴丹》),表达了不同于陶渊明隐逸于山林的做法,也就是苦心经营园居,过上悠闲的“中隐”生活。白居易对造园要素中的花木、水景和山石的配置颇有研究,尤其在山石美学鉴赏方面。诗人向来对太湖石情有独钟,晚年闲居洛阳履道坊期间,常与告老的名相牛僧孺一起赏石、咏石。
会昌三年(843年)五月,诗人为牛僧孺写下了著名的《太湖石记》,首次全方位描绘了太湖石的奇姿异态,这也是我国赏石文化史上最早出现的重要文献。《太湖石记》中,白居易首次确立了太湖石在园林置石中首屈一指的地位,所谓“石有族聚,太湖为甲”。同时,对于莫可名状的太湖石的灵动之趣和抽象之美也有所揭示,并视其为一种缩景艺术,所谓“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特别是,以甲乙丙及上中下来品第太湖石之高下,也是首创,这应该是移用其他艺术作品的品赏之法,由此可见,诗人眼中的太湖石已经等同于艺术作品了。
白居易的洛阳履道坊故居,在洛阳城外郭城东南,今为安乐乡狮子桥村,地面建筑早已荡然无存。1992年10月至1993年5月,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对其进行考古发掘,发掘的遗迹有宅院、庭园、水渠、作坊、道路等等,发掘面积7000平方米,出土文物达2000余件,可以想见当初之规模。其中既有大量的建筑构件,又有大量的生活用具,唐宋瓷器可复原者多达500余件,出土的石经幢残碑,为六面体,有“唐大和九年……开国男白居易造此佛顶尊胜大悲心陀罗尼”等字样。这也是诗人仅存的手迹,现已被列为国家一级文物。
那天,我们在参观洛阳博物馆新馆时,就见到了一些当年白居易履道坊故居出土的器物,大多是一些粗瓷,有一方石砚,三足圆池,不见雕饰,也十分普通,大概是诗人当初用过的也未可知。在白园乐天堂陈设有一方大型白釉辟雍砚的复制品(原物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也是典型的唐代器物,算是当时比较贵重的器物了。
白居易故居出土的石砚及黑釉碗
白居易故居出土的瓷器
白园乐天堂展示的唐代白釉辟雍砚(复制品)
白居易诗集中描绘太湖石的不下十多首,应该是唐代诗人咏石之作最多的一位。在苏州刺史任上(宝历二年,826年),他得到太湖石两方,颇为得意,作有《双石》诗,据考是诗人最早咏赞太湖石的诗,也是一首名篇,所谓“苍然两片石,厥状怪且丑。俗用无所堪,时人嫌不取。……一可支吾琴,一可贮吾酒。峭绝高数尺,坳泓容一斗。……回头问双石,能伴老夫否?石虽不能言,许我为三友。”
洛阳宾馆庭院置立的一方古代太湖石
诗中提到,两方太湖石得自苏州太湖洞庭山的水滨,一方平整可以作琴台,一方有洞可以贮美酒,老来可以作伴为三友。这种人石交融、互相砥砺,道出了诗人和太湖石之间的不了情。尤其是起首提到的“厥状怪且丑”,首先提出了以丑品石,为后世所认可和援引。如宋代诗人苏东坡“石丑而文”之说,便是由此作了延伸和提升。至于诗末提到的“石虽不能言”,南宋诗人陆游更有佳句诠释:“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闲居自述》)
顺便说一下,网上流传有白居易《爱石十德》之诗,所谓:“益精延爱颜,助眼除睡眠,澄心无秽恶,草木知春秋,不远有眺望,不移入洞窟,不寻见海埔,迎夏有纳凉,延年无朽损,爱之无恶业”云云,似乎爱石可以包治百病的意思。其实,这首诗不合近体诗格律,内容俚俗,白居易所遗存的三千七百余首诗文也未见此作,应该是后人附会的,其出处来自日本15世纪中期(室町时代)《节用集》中的《盆山十德》。所谓盆山,中土在明代之前赏石(包括假山或奇石)安置多取法盆景的做法,以盆作供,日本也沿袭之,至今遗风犹存。白居易的诗歌在东瀛可谓家喻户晓,影响最大,日本的文人、贵族也深受白居易审美思想的影响,包括赏石之好,由此寄托诗人之名,产生了所谓《盆山十德》,不可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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