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会爱上石头,除石头自己外,鬼才说得清楚,也许就和雨后生蘑菇一样是环境的事。蘑菇生多了总需交流,我也就有了交朋友的愿望。想交朋友,先要让人家了解你才好相识相交,于是就壮着胆光裸地站出来,是俊是丑都是父母给的,还望朋友不要笑话。
陈西,兔年生,已知天命,小学学历。由于品行无端曾说过很多善意的谎话,也做过很多莫名其妙的傻事。常疑心忡忡,胆小惕惕地耍耍小聪明,又好感情用事,一诺千金地胆大妄为;时时想占别人的便宜,占了又心里不安;唯恐吃亏,吃了反而能自解自慰地一笑了之。从无害人之心,更怕有人害己,遂深信狡兔三窟是对的,但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手,还望“朋友”谅解。
有时没事,想想50年的光阴中也没替国家和什么党派操过心,清清白白地过着不穷不富的百姓日子;如扪心自问还基本不算坏人。由于不愁衣食又不能无所事事,遂误入了“闲人之所忙而忙人之所闲的石道”,这是不及悔之的糊涂。云山雾嶂其路深深的石道,十几年的窥探摸索中才知这看似简单明白的东西,竟如天边的地平线一样永远在你前方却不可企及,好在成瘾太深又不知石外的去路,只有于静守一方心田的净土中去遥想曾拥有奇石的一份美好生活与一段无始无终的历史。从而也明白了被收藏的原本不是石头却是人的情趣。石头只是石头,能面对石头与自己谈心才是欢乐时光。
我说不准石头怎样才算好,只知我喜欢的才感觉美。读有关石头的书不是学知识,是看书中哪位先生藏有令我朝思暮想的美石,早早的想方设法弄为己有才是正事。是因为自己总觉得少一块石头,这是很让人累心费神的事。
面对一方不会说话的石头,神说有神,鬼说有鬼,地学说矿物,美学说艺术,由于我什么都不是,所以什么也不会说;更何况我喜欢的未必朋友们就认为美;历史认为美的,现代人未必喜欢,而现代人喜欢的,后世人又未必认同。即使面对一块石头,也会有因人而异的故事。
一次,黄河上游一处叫“冰沟园子”的地方,一位放羊人说他家里有很多好石头,从“大拉排”到那里要坐一天的羊皮筏子才能漂到,石头是他和爷爷放羊时捡的,只要我看上送给我也行。第二天就和他一起去了,经过一天辛苦到了他家一看,差点“气抽了”,全是堆烂石头,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想冲他说几句怨言,见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嘴里一直嘟囔着,满脸的委屈,也就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往回走。然而就在往回移身时却发现羊圈土墙上放着一溜石头,其中一块白白的石头上爬着一个红色的大蜗牛正回头看着下边一只反方向爬跑的小蜗牛。还以为是看花眼了,忙走过去细瞧,真是比想的还好。我也就马上笑逐颜开地亲热起来,说:这块卖给我吧。放羊人看我高兴就一脸轻松地说,是爷爷捡来压菜坛子的,都好几十年了,只要你喜欢就送给你。看你刚才那样怪吓人的,不是诚心蒙人,我又不傻,那些石头不觉着好能几十里远的背回来么?放着好的不要,偏要压菜的,真是脑袋有“虫”了。听他说这怪话,我忙问,你咋知道的?“是山外传来的,听说城里这种病可多着呢,一得上就和二傻子一样不知好孬”。他说什么,我已不再在意,只是坚持要买那块石头,见我非买不可,他说“放羊一天能挣五块钱,你就给五块吧。是你自己愿意的,好孬都不关别人的事,不怕累赘,剩下的那些压菜的都给你也成”。我心里好笑,只这一块,就该说万岁,哪里还会有第二块?赶快回家转吧。等我们欢天喜地回到河边准备往下漂,就在他往皮筏子里吹气示意帮他一把,我一猫腰,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由于一天的劳累,加上失望后又意外的惊喜,可能是刺激大了些,引起了肚肠毛病,一不留神“嘟”的一声放了个屁。他却头也不抬地对我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哪,你今天还有什么不同意见就都说出来吧”。听了他随意又认真的调侃,才知这个看似木讷的人,也会借题发挥使我忍俊不禁,而辛辛苦苦十几年背回来的他认为最美的奇石原是一堆一文不值的石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羊皮筏子顺流而下,他不紧不慢地划着桨,还不时唱几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歌。看着他憨厚结实的背影,想着两天来的经历,一种莫名的崇敬油然而生:这发自心灵的歌,这坦诚的汉子,这悠悠流淌的大河,这莽莽荡荡的黄土之塬,构成了只属于这里的粗犷、原始、欢乐和大美;而我以为好的却是带着框子可框为己有的小美。想及此顺口说:“欢乐不因贫富,美丑无论智愚,如我们能像太阳一样宽厚地博爱,就不会去窃笑有人在捞水中的月亮”。看他回头奇怪地看我,我笑了,他也笑了。
回家后,我常常想起放羊人和他那堆烂石头,也曾梦想他家又有什么更好的压菜石头在等我。然而一直不明白的是,究竟是他不知美丑,还是我脑袋有“虫”了?面对一块石头我俩的评价竟是如此的不同,面对更多的石头却都能找到自己以为的最美,去从中获得快乐。而人类追求美的目的,不正是为了欢乐么?看来我只有反省自己,重新认识美的真谛了。
写于2000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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