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源:柳州奇石馆
文 | 周华诚
访谈对象 | 佘文涛
“艺术最好的状态,还是跟生活在一起。”
“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位生活艺术家,只要我们愿意在生活中力行修炼。”
“当我们把自己的喜好当成实现名利的载体的时候,做事的心境是不一样的。”
“当动机和目的都变得简单时,心智反而会更加澄澈灵活。”
“我把多种艺术门类打通,把生活九艺琴、棋、书、画、诗、酒、花、香、茶置入其中,呈现出慢生活的意境。我也期望这九个令古人内心休憩的诗意生活方式能重新回归大家的生活。”
以上语录出自佘文涛,他的画布上无它,只是简单泼了几笔墨,却叫人看透死生。他的展览简单,却蕴含着无限的意味,看了叫人深思。今天的访谈,带你去更深入了解这位生活美学大师的生活美学,以及他对于美的一些感悟。
访谈人物 · 佘文涛
佘文涛,号智吉,北京无上堂艺术机构创办人。一位以心灵修持为旨趣,通过策展、艺术创作、空间设计、艺术计划等复合型工作进行文化传播的生活艺术家。现为中国陈设艺术专业委员会执行秘书长,北京书院中国文化发展基金会副秘书长。
拈花湾内的“禅者之家”,旨在用生活美学打动人,那正是佘文涛的作品。
印象记
我们聊天的地方,叫作“西斋画室”。这是佘文涛无上堂艺术机构里的一处80多平方米的空间,佘文涛改成了自己的画室。他在这里打坐,画画,喝茶。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书桌顶的一方天窗。每天清晨,天光就从这里泻下来,洒在佘文涛写字的地方。不用开灯,自然的光线落在宣纸上,特别柔和。
慢慢地,太阳出来,天色一层层地亮起来,天光也在纸上慢慢移动。
我们在天窗下仰头,看见天窗四面枝叶摇曳,碎影婆娑。人在这里写字,喝茶,心思澄静,仿佛可以与万物沟通对话。
佘文涛早年兴趣广泛,从读陶瓷美术专业,到修习中国山水画,又因爱摄影开过影楼,直到近十几年从事室内空间和陈设艺术设计。后来以策展人身份,把之前所有的兴趣串联起来。从最初做设计时的环境装饰概念,到吸收当代建筑的空间语言和结构手法,再到把建筑、空间、陈设艺术进行三合一地整合,他致力于塑造出中国人的生活意境与精神状态。
中国生活艺术展,正是把古人生活中的九艺“琴、棋、书、画、诗、酒、花、香、茶”等艺术形态融入其中,呈现出慢生活的意境。这样的思路,正是承接了中国源远流长的传统文化。
佘文涛说,他期望古人曾拥有的诗意生活方式,能重新回归大家的生活。这在快节奏的当下,有着极强的现实意义。同时,基于当代审美国际化的发展现状,也在“如何运用本土文化进行艺术化生活”的命题上给人以深层次启发。
我们去的那天,正好佘文涛夫妇做了一个“一花一木”的展览。那是他们给半木空间策划的一个年度展,五个联合展览,构成一个年度展览,依然是以“生活艺术”为主题。“一花一木”,则是佘文涛的水墨和他夫人的花道作品配合。
当我们伫立在“一花一木”的每一个作品前,水墨与花道的相互映照,令人沉思、沉吟、沉醉。
“每一位禅修者,都是生活的艺术家”,这是铃木大拙的话,也启发着佘文涛的生活与艺术。日常即是修行,也是对自我灵性的教育。
对于他来说,不论是书法、水墨,还是设计、策展,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可以在内心宁静的状态下进行。而正是这样的过程,令他获得最大的自在与欢喜。
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生活艺术家”
周华诚:佘老师,您什么时候想到并开始从事“生活艺术”这个方向的研究的?
佘文涛:人们通常会认为艺术在精神层面,是高尚的,而生活是实用主义的。但是现在,我们为什么要开始“生活艺术”这个方向的研究?就是想用另外一种角度看艺术和生活。
比如杜尚把一个小便斗摆在那里的一刻,他把高高在上的艺术拉到和生活同一个层面来了。一直以来,我们把艺术当成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会把一件作品炒到几千万、一个亿,而认为实用的美术不值一提。其实我认为,生活与艺术的关系要放在平等的框架下重新探讨。
当我们把艺术家的作品放到生活艺术馆的时候,真的会把艺术给拉低了吗?并不是。一幅画还没有被炒作的时候,它于你就是一张纸,也许是朋友感情好的时候,随手写了、画了,送给你。那时候哪有什么一个亿。其实全部是社会外界附加的抽象价值。
我想,当一个艺术家每天吃饭、做事,都想着这是艺术创作、用价值去衡量的时候,这个艺术价值一定高不到哪里去。王羲之喝醉了酒,大伙儿都高兴,他趁着酒兴写下《兰亭序》,哪里会想最后要拍一个亿呢?
周华诚:朋友割点嫩韭菜送来,您吃了觉得好,就写上一个纸条表示感谢,简简短短的,那时候是性情的自然流露。
佘文涛:没错。艺术最好的状态,还是跟生活在一起。日本的禅学大师铃木大拙讲到什么叫“生活艺术家”,让我感悟很深。他说,“每一位禅修者,都是生活的艺术家”。这并不意味着这一位生活艺术家必须得懂书画,而是时时以自我的智慧去超越现实的限制,所以每天都能创造一种新的喜悦心境,而不依赖任何外部环境。生活艺术家,就是一种心灵的自在表达。它对万事万物,是一种很自如的状态,不为任何现有的规矩所限制。
我认为艺术和文化通过设计融入当代人的生活空间,生活自然也就艺术化了。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位生活艺术家,只要我们愿意在生活中力行修炼。
周华诚:包括艺术形式和艺术形态,都是为此服务的。
佘文涛:是的。又比如禅修,它跟我们的生活是一个整体,根本没有分出哪些时候是生活,哪些时候是修行。每天都是修行,画画是在修行,喝茶是在修行,工作也是在修行。蔡元培说到,要以美育代替宗教。那个时候他提这句口号,可能是在一个既定的氛围下讲的。我们现在正在做的“生活美学”,更提倡以美学进入灵性,也就是“心灵美学”。
心灵美学,其实就像我们小学的时候说做人要心灵美,我们现在通过设计,使艺术融进生活中来表达我们的心灵,这是个自我修炼的过程。所以心灵美学并不是说我们要去表达什么,去做什么,而是在修自己,在修自己的同时关注他人。
周华诚:为什么您会提出“心灵美学”?它跟“生活美学”有什么差异?
佘文涛:因为“生活美学”在于形式和内容存在被动性。也就是说,当你对美有热爱的时候,你可以通过把你的生活艺术化,你就每天置身于美之中,你会感觉到很愉悦,很快乐。但是这种愉悦和快乐不是一种永恒的状态。
当进入这种状态的时候,有时候会很执着。执着,就会产生偏见。比如当我们天天都喝很好的茶,用很好的茶杯时,换了一个环境,现在给你一个看起来很俗气的杯,给你五块钱一斤的很平常的茶,这个时候,很多人会产生很大的落差。会不开心,会感觉到今天这个茶不应该喝,会因为喝到这样的茶感觉到不舒服。这时候,所谓的“生活美学”也许就会带来一些偏差。
我为什么提出“心灵美学”,就像铃木大拙所说,当我们成为一个生活艺术家的时候,内心,有一种主观的能动性,能够去超越美与不美。
因为心灵美学有时候不一定关注在这个“美”上。它破除了对美与丑的分别的念头。这样心才是自由的。所有的美与丑,都是我们的主观判断,你的喜好跟你的生活经验,你的审美经验,左右它这个判断。在不同的人眼里,美与丑是不确定的,追求心灵的自由才能够真正地让我们过得自在一点。
周华诚:“心灵美学”这样的一个概念,要去倡导需要从哪些方面入手去做?
佘文涛:也还是会跟真、善有关。因为我们老是说真、善、美,好像这三个字说得俗套了,但是它还是很本质的。真和善有时候不可分,它跟美也融为一体。从心灵美学这个角度来说,美同样具有真和善的本质。
周华诚:真和善,都是美的前提,可以这么说吗?
佘文涛:对,美有时候仍然会流于形式,或者流于表面。但是本质的美,不应该只是停留在感官上。
周华诚:您是广东潮州人?您的成长经历,跟后来的艺术与修行有什么关系?
佘文涛:是的。潮汕人很注重生活文化,比如潮州的工夫茶,就是一种生活行为,但是这种生活行为里面带有很强的人文背景。关注喝茶,生活自然会慢下来。在慢和得到内心安静的同时,很多智慧就会生发。所以潮州的这种生活习惯,带给我的,就是让我与传统文化在生活方式上得到连接。
我是在潮州城里出生长大的,但我爷爷奶奶在农村,他们住的也是传统的院落民居,那里面有天井,有平房。我爷爷有一张雕花的大木床。雕花木大床中间的小格子,放在两个床板两边,上面再搁着一个条形的板,两个带抽屉的小柜子,可以放一些小饰品、小东西。
为什么会对这些有兴趣呢,就是因为我小时候回到农村,天天睡在那样的床上,一睁眼,就看到周围都是木雕、床板,脑海中充满幻想。所以,传统文化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从视觉、生活进入了我的脑海。我创作的过程中,很多时候这些元素会自动浮现出来。
周华诚:您最早是学什么专业的?
佘文涛:陶瓷美术。就在我们潮州市,广东省陶瓷美术学校。我从小喜欢画画,小学三年级就喜欢在课本上画插图,比如我最喜欢看的小人书,《三国演义》《杨家将》,我把课本里面的插图全部改成古装的人物。
也因为沉迷画画,英语只考了2分。老师一看,说怪不得你英语老学不好。我把英语课本上的外国小姑娘,也画成穿上古装衣服的。可能因为自己的兴趣太过广泛,什么都想玩,也没有给自己定一个清晰的目标,应该做一件什么事。就是在生活着。
到了35岁,开始思考。那时,我开公司也比较顺利,突然间有一天早上醒来,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我想,我是不是要在佛山过一辈子了?不行,还是要出去。去北京。
我骨子里对艺术的追求,逐渐开始左右我对职业的选择。那是2005年,我到北京进修建筑设计。
后来机缘巧合,去五台山设计大文殊菩萨像,认识了我的师傅如瑞法师。我跟他有了深入的交流,对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和以后怎么做,开始反省、思考、寻找。
以前我对每一件喜欢的事,都有一种执念。比如喜欢画画,就想我以后要当一个大艺术家;做设计,我会想以后一定要出名,或者一定要赚大钱。当然,这是很正常的,作为一个人,一开始都会很关注名和利。但慢慢地,会去分析,生命的几十年,到底为了什么活着。
我慢慢地悟。弘一法师有三层楼:物质生活是第一层楼,精神生活在第二层,第三层是灵魂生活。在不同的阶段,就像站在不同的楼上,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我临弘一的书帖,感觉像是和他近距离地交流学习。写字是用笔墨揣摩体会他的呼吸、节奏。中国的毛笔和宣纸是很敏感的,能把内心最细微的变化表达出来。弘一法师写字,不只是展示技术或者艺术,而是在完成一个内心的自我修炼的过程,也是内心的自然传达。
我通过学写弘一法师的字体悟到很多。比如,当我们把自己的喜好当成实现名利的载体的时候,做事的心境是不一样的。我做设计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把这个单接下来,怎么去完成,怎么把这个钱赚了。有时候我想着,怎么样做更好的设计,去获哪一个奖项。这个奖项大概是哪一种风格,我要把作品做得偏向于这种风格。
大部分的时间,我们都是投机的,我以前也获了很多奖,做了很多事,但可以说,都是在功利的心态下做的,目的不纯正,这个时候,事物的价值是没有永恒感的。所以我们做任何事,一定要放下世俗的目的性。
目的性一定有,比如我们想追求高的境界,也是一种目的;只不过,当我们进入下一个阶段,完全不介意“我要干什么”时是最自在的。目的性放下了,你突然间发现很多事情会做得比以前都好。当动机和目的都变得简单时,心智反而会更加澄澈灵活。
周华诚:中国画里面讲,“功夫在诗外”,可能也有这个含义。
佘文涛:我感觉所有的修行,就是为了开智慧。如果是用智慧做事,又会进入另外一个层面。我以前做过很多事,就像在挖井,都没有挖到水,最后通过一条隧道,把一口口井连通了。我以前画画、做设计、搞摄影、做展览,在追求“心灵美学”的意义上是相通的。展览是很综合性的,我以前学得很杂,挖了那么多口井,现在,一切都自然流淌出来了。
2014年,在国家大剧院,我第一次做生活艺术展的策展。我借此研究传统生活艺术。同时,我把多种艺术门类打通,把生活九艺“琴、棋、书、画、诗、酒、花、香、茶”置入其中,呈现出慢生活的意境。我也期望这九个令古人内心休憩的诗意生活方式能重新回归大家的生活。
那次展览很轰动,产生了很大影响。从那以后,国内很多著名的拍卖公司的展览也开始发生转变,之前他们只是把画挂出来,把雕塑摆出来,现在他们知道,如何把拍品变成一个整体的审美空间。通过这样的策划,传达我的主张和理念,把传统精神融入当代生活中来,同时也展望未来我们会有怎样的生活。
在生活与艺术中间找到一个状态,通过美和艺术,提升人生活的幸福感。
周华诚:后来灵山是怎么样找到您来参与的?
佘文涛:灵山是因为拈花湾禅意小镇,他们一直想把它生活化。生活化,毕竟还是有一个格调高低的问题。交流的时候,我还有自己的思考,希望做一个“禅者之家”。
因为家是一个生活的载体。什么叫禅者呢?谁可以成为禅者?我很喜欢铃木大拙的书,从他的那句话“每一位禅修者都是生活的艺术家”开始,我们尝试禅修和生活的结合,在我们的家居空间中营造出一种禅意的氛围,这种氛围让人一进来之后,第一,心能安静下来,第二,能够反省自己,丢掉自我,丢掉杂乱的干扰。
整个展览就是用生活空间串起来的,天井、客厅、禅房、书房、茶室、佛堂,呈现的是一位喜欢禅修的人应该有的生活空间。我觉得很重要的是,提炼出了当代社会一个人生活状态的可能性。
但是,我并不想给出一个标准,人应该生活在怎么样的空间里。生活美学和心灵美学的区别,就是如此。生活美学,是让你进入;心灵美学,教你超越。
我们可以借助生活美学进入一种相对清静的精神境地。但是我们还得靠心灵美学来超越社会所给予我们的规矩。真正的禅者,必须如此,他不在意环境是怎么样的,也不在意社会是怎么样的,所有外在的东西跟他无关。当内心具有主观能动性的时候,所有外界的东西都动摇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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