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说今】环秀山庄观假山

近日赴苏州，应邀参加在江苏书展现场举办的“云心雅集·蒋晖《明代大理石屏考》读者见面会”。正好有点余暇时间，蒋晖兄问我们是否需要到哪里逛一下，我马上想到了环秀山庄。

十年前的冬天，记得是一个暖阳日，我第一次踏进环秀山庄，从此再也没能忘掉它的容颜。一直到今日，有机会再度寻访，也是了却多年的思念。

环秀山庄湖石大假山

苏州环秀山庄，以湖石假山闻名，虽然规模不大，但却名扬天下。现代园林大师陈从周曾称：“环秀山庄假山允称上选，叠山之法具备。造园者不见此山，正如学诗者未见李（白）杜（甫），诚占我国园林史上重要一页。”那天，我们在绵绵细雨中流连了近半个时辰，远观近赏，就像是老友久别重逢，相见甚欢。

在古代园林史上，苏州的环秀山庄假山与狮子林假山齐名，甚至比狮子林的还要出名。狮子林的湖石假山以怪异奇谲著称，而环秀山庄假山则取法自然。据说，这座假山的蓝本，就是苏州城外的大石山。只是因为从1954年起，环秀山庄一直作为苏州刺绣研究所范围的一部分而没有对外开放，可说是养在深闺人未识。时隔十年，游客也是一如既往的屈指可数。

环秀山庄面积仅三亩地，假山占地约四分之一。园中建筑不多，均面山而建，依次有有榖堂、四面厅、边廊、问泉亭、补秋舫、半潭秋水一房山亭等。进门厅后第一进建筑即为有榖堂。古典园林文化专家曹林娣教授所著《苏州园林匾额楹联鉴赏》一书中，将环秀山庄“有谷堂”之“有谷”，解释为两山相夹如谷，指厅堂前后点石，象征两山，翼以两廊，堂处其间，犹如山谷，给人以山林之想。其实，“有谷堂”的题匾为“有榖堂”，榖（谷之一种繁写体）是指古代农作物的统称。榖又有善、禄、食等引申义。这里指的“有榖”，应该是源自《诗经·鲁颂·有駜》，叙述了鲁僖公君臣在祈年以后的宴饮活动：“君子有穀，诒孙子。于胥乐兮！”即所谓君子有福善与禄，快乐泽被子与孙。

环秀山庄大假山与问泉亭

环秀山庄有榖堂内景

古代繁写字与简体字，有的意思往往不同，不能通用。谷如果作山谷解，就不能用繁体字。如果这里的“有谷”，一定要理解为山谷的话，那么，我以为莫过于园内湖石假山中间的那道涧谷。

说到假山涧谷之幽深曲折，可游可居，莫过于环秀山庄的这座湖石大假山。记得当年曾经步入这里的涧谷游历一遍，那种叹为观止的兴奋感恍如昨日。一般来说，石假山涧谷多为旱路（如苏州耦园黄石大假山），环秀山庄湖石大假山将一泓湖池引入涧谷，并与湖池巧妙作了隔断，其中曲折回环，十分幽深。山巅有两处飞梁，一为人工石板，一为天然石梁，愈发衬托出涧谷之高深。从外观上看，整座假山浑然一体，实际上是由前后两山连接而成，充分显示出叠山高手的匠心文思。

环秀山庄大假山涧谷石桥

环秀山庄大假山涧谷石梁

环秀山庄大假山幽谷山洞

在有榖堂后面的第二进建筑，就是能够观赏假山全貌的四面厅，所谓开门见山是也。四面厅有晚清著名学者俞樾所题对联：“丘壑在胸中，看叠石流泉，有天然画本；园林甲吴下，愿携琴载酒，作人外清游。”道出了这座假山的不同凡响之处。

环秀山庄四面厅“开门见山”

假山主峰状若狮子，高7.2米；次山相衬在后，雄奇峻峭，相互呼应。主山呈连绵不断之状，有奔腾跃动之势。外观岩壑壁立，内部幽谷空灵。山上有径，长60余米，卵石铺地，山巅平坦如砥，登高可以俯视大半个园林。这座假山，是清代嘉庆年间常州著名叠山名家戈裕良所构。戈裕良叠山，向来以师法自然见长。他独创有“钩带法”，一改以往构筑涵洞以条石架于两侧山石之上的“石梁平顶法”，而是利用石拱桥构筑桥洞的原理，将假山洞顶之大小石头钩带连接，顶壁成拱形，浑然一体，既貌似真山，又千年不败。如环秀山庄假山中的山洞顶部，就是以“钩带法”所构筑，看上去融为一体，没有丝毫违和感。他的叠山作品至今尚存有扬州小盘谷、常熟燕园等，环秀山庄则为其代表作。

环秀山庄大假山山巅

环秀山庄大假山山洞穹顶浑然一体

环秀山庄大假山后山一景

偌大的一座石假山，我以为最难的还是要将大小湖石拼合得天衣无缝，无论脉络纹理走势要浑然一体，不能凑合，更不能凑数。关于假山石的选材，明代博物学家谢肇淛在《五杂组》中写道：“假山须用山石，大小高下，随宜布置，不可斧凿。盖石去其皮便枯槁，不复润泽生莓苔也。”也是经验之谈。有的石假山，因为物力、石力所限，往往就此功亏一篑。

环秀山庄大假山蹬道

以此来看，环秀山庄湖石大假山堪称翘楚，整座假山上下左右湖石的纹理脉络融为一体，给人以“错落复崔嵬，苍然玉一堆”之感（唐代诗人白居易咏太湖石诗句），这既与叠山师有关，也与园主人实力有关。当时的园主，是乾隆年间官至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两广总督的孙士毅之孙孙均（字古云）。值得一提的是，孙士毅素有石癖，其斋名“百一山房”，源自其督学贵州黔中时，得文石百有一方。据老友魏嘉瓒《苏州古典园林史》载，其中有二十八方尚存苏州博物馆。

环秀山庄大假山远观“苍然玉一堆”

环秀山庄大假山，早在1988年就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97年12月，它作为苏州古典园林之一，与拙政园、留园、网师园一齐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如今，假山早已不让登临，只能远观。据蒋晖兄介绍，原来山上种有古松，因松树根系扩张，挤压假山石，局部山石崩裂，后来被迁移了。如今，后山上尚有一棵百年大树，应该是假山建成后补栽的，根部粗硕，四周的山石明显呈现崩裂状。由此看来，类似石假山上种植树木需要格外注意，一则体量不能太高，而且根系不能太大，以免喧宾夺主，乃至危及山体。此外，围绕假山种植的花草，也不宜体态过大、色彩过艳，否则有碍观瞻。

环秀山庄大假山树木繁茂影响观瞻

唐代诗人、画家王维在《山水论》曾言：“凡画山水，意在笔先。丈山尺树，寸马分人。远人无目，远树无枝。”所谓“丈山尺树”，也是山水画比例的一个法则。以此衡量环秀山庄湖石大假山，那棵前山近十多年新栽的松树，显然比例有点失调，显得有点突兀了。这也是一种“煞风景”。

环秀山庄大假山新栽松树体量过大

环秀山庄大假山从问泉亭眺望四面厅

环秀山庄假山，危岩峭壁，峡谷磴道，石室飞梁，溪涧洞穴，可谓一应俱全，虽紧凑而不觉局促，确实百看不厌。想起了明代谢肇淛评价苏州假山妙造的一段评语：“工者事事有致，景不重叠，石不反背，疏密得宜，高下合作，人工之中，不失天然，偪侧之地，又含野意，勿琐碎而可厌，勿整齐而近俗，勿夸多斗丽，勿大巧丧真。令人终岁游息而不厌，斯得之矣。”（《五杂组》卷之三）环秀山庄假山，真可谓“令人终岁游息而不厌，斯得之矣。”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环秀山庄观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