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石艺术的审美疲劳:赏石是“触觉的”艺术吗?

赏石不仅属于视觉和听觉的艺术,更为独树一帜的是,赏石还属于触觉艺术。中国人从亲密接触赏石中获得的愉悦与从视觉或听觉中获得的愉悦在精神层面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中国人从唐代起就注意到赏石的触摸感的问题,并且往往以“玉”比照,有谓“出水见贞质,在悬含玉音”,“蕴玉抱清辉”。牛僧孺、白居易、刘禹锡三人共咏的太湖石也若“苍然玉一堆”。有些赏石“圆平腻滑”,“置之竹下,风扫露滴。坐待禅僧,眼留醉客。清冷可爱,支体甚适。便是白家,夏天床席”。到宋代,赏石与文人生活变得更加亲密起来。郭熙《林泉高致》称“近看之以取其质”,作为“几案奇玩”的赏石质地和触感因此变得越来越重要。赏石的质地往往以润为上,或清润或温润,特别是坚润的赏石,扣之有声,清越铿然,便受到褒扬,而粗涩枯燥的赏石多受到贬抑。质地坚润的赏石在宋诗中获得广泛的赞誉,例如王禹偁《仲咸因春游》:“杖敲清有韵,衣拂莹无尘”,金君卿《怪石》:“我来不以尔貌取,所爱铿然最坚质”。曾几和戴复古记灵璧石“铿锵发金声,温润见玉色”,“声如青铜色碧玉,秀润四时岚翠湿”。《云林石谱》等记太湖石“石性坚而润”,“既坚且莹”,“或缜润如珪瓒”,“或滑如肪”。《洞天清禄集》称英石“色润者可爱,枯燥者不足贵也”。曾丰《乙巳正月过英州买得石山》写得也更为生动:“吾之好石如好色,要须肌理腻且泽,真成入眼轻连璧。”显然,“温润”已成为宋代重要的择石标准。宋徽宗的“祥龙石”据说就有“水润清辉”之感。

将触觉作为欣赏对象是有理论依据的。学习艺术史的人都知道,柏拉图认为视觉离灵魂最近,与肉体最远,因此视觉最为崇高。大概受其影响,黑格尔认为艺术欣赏仅仅与视觉和听觉有关,因此长期以来狭义的艺术史研究倾向于以视觉艺术为中心。奥地利著名艺术史家李格尔(Alois Riegl, 1858-1905)借鉴经验主义哲学家们的研究,将“触觉”(haptic sense,tactile observation)引入艺术史研究之中,提出了著名的“触觉—视觉”艺术史发展图示:艺术的发展是由古代触觉的知觉方式向现代视觉的知觉方式发展。

李格尔的观点颠覆了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黑格尔对触觉的鄙视,但实际上也许是中国人最早就从赏石艺术中注意到“触觉”的重要性。视觉是主体与客体对立中体现的关系,而触觉则是主体与客体统一中体现出的关系。中国赏石最晚从唐代起就跟随人进入到各种生活环境之中,从园林、建筑到室内直至几、席之处,赏石几乎无处不在,石与人在宋代已经结成密切的关系。这种密切关系体现的正是“天人合一”的观念,而人与石的触摸所产生的感觉就自然而然地成为赏石重要的考量。

当代艺术越来越重视长期以来被忽视的触觉潜质,强调观众的参与以及观众与作品的互动,“触觉”因此成为一些当代艺术作品的首要条件,例如2010年艾未未的《一亿颗陶瓷瓜子》,观众同时是“触众”。他们正是在触摸中感受和体会作者的意图。

赏石艺术的审美疲劳:赏石是“触觉的”艺术吗?

赏石艺术的审美疲劳:赏石是“触觉的”艺术吗?

艾未未《一亿颗陶瓷瓜子》

实际上,人类在触觉上的渴望(intimate)时常超过视觉上或听觉上的渴望。研究发现,当触觉信号(tactile signal)增强时,听觉信号(vocal signal)和视觉信号(visual signal)就会变得不那么敏感。如果大家在听贝多芬、看毕加索时,做一次“异性抚摸”的试验,也许可以帮助判断这个研究发现是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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