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国雕塑家的中国赏石收藏

一位美国雕塑家的中国赏石收藏

很难想象一位万里之外的美国雕塑家会对不见经传的中国石头发生兴趣,而Richard Rosenblum(1940—2000)就是这样一位雕塑家。他是早期的中国赏石收藏家,其收藏不仅后来填补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中赏石藏品的空白,使得包括中国人在内的世界各国参观者都可以亲眼目睹这些艺术品,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批收藏带动了90年代中期赏石研究风向的转变。

Richard Rosenblum 认为,人们对赏石文化史的知识远多於对赏石本身的认识。大概正是这种观点促成了围绕其收藏所作的一系列的实证研究。这些研究,作为Richard Rosenblum赏石收藏展的重要部分,发表于美国哈佛大学美术馆的研究专著《Worlds Within Worlds》中。该书汇集了文物、历史、绘画、雕塑、地质诸方面的专家为本次展览所撰写的论文,代表了当时西方学界将赏石作为艺术并从美学欣赏的角度对赏石所作的研究。从这些研究中所得出的某些结论虽然是有争议的,但研究的角度与方法极富启发性。

一位美国雕塑家的中国赏石收藏

Robert D. Mowry 所撰写的《Chinese Scholars’Rocks: An Overview》是一篇总结性和介绍性的文章,但作者提出了一些令人深思的观点。作者认为,中国人很早就承认石的美学和精神特质,但以灵璧石和英石为主的供文人在室内欣赏的所谓文人石的欣赏肇始於宋代(后来作者又改为晚唐),它在日後的发展中与绘画艺术和雕刻艺术相互影响,成为中国绘画与雕塑两大艺术传统的组成部分,并且充满抽象的和表现的现代艺术的意味。赏石作为雕刻艺术,足使大多数中国研究者对於佛教以外或者是宋元特别是明清以来的“雕塑”大都不屑一顾的态度休矣,例如梁思成有谓:“四百年间,殆无足述”。文章还指出,在不同的时代,赏石具有不同的形象、审美、加工特征,这些鉴别特征,辅以绘画资料、文献资料、底座等可以服务於赏石的断代。作者曾尝试对灵壁石和英石的时代特征作出判断,然而并没有证明历史上的赏石到底是怎样的,得到的结论则既贫於论据又疏於论证,大有可商榷之处。(例如,Robert D. Mowry 认为,宋元时代上好的灵壁石都是深黑色、浅纹理、质地温润并且在背部或底部有红色粘结。清代所出者颜色浅、白脉多、红色粘结稀少、纹理纵横交错并且十分干涩。宋元时代的灵壁石多平底,具有自持的、稳定的几何形状,例如三角的山峰形状,而清代康熙时期则多为块状或不规则形状,乾隆时期则充满动感,采取柱状并且孔多沟沟。早期的动物或人物形象多是联想性的、而晚期的多是描写性的。英石因其丰富的造型和颜色从宋代起受到欣赏,而入明以后作为灵壁石的替代而受到普遍的欢迎。宋元时代的英石因为没有明以前的实物而不得而知,但文震亨则对明代英石有详细描述:明代者底平、多红色粘结。相比之下,清代者多厚重的白脉。)

Hugh T. Scogin, Jr. 所撰写的《A Note on Lingbi》是迄今为止有关灵璧石历史最完备的论文。该文对灵壁石的外观特征作了详尽的描述并且深入追索了灵璧石与《尚书》所记“泗滨浮磬”的关系。作者认为,灵璧石自从宋代被认作磬的制作材料以来,便获得了道德和精神上的正统地位,加之宋代文人的社会生活情境的变化,都促成了赏石欣赏从唐代的园林太湖石到北宋晚年文人灵璧石的转变。灵璧石的这种特殊地位直到明清时代仍在不断加强,并且极大地影响了後世赏石收藏的态度。Hugh T. Scogin, Jr. 还认为,明至清代早期由於资源的枯竭和文人收藏的保守倾向,使得奇石的欣赏日渐集中在包括灵璧石在内的少数几种主要的品种。实际上,论者的观点单从比较宋《云林石谱》和明《素园石谱》就很难得到印证,并且与人类日渐广泛的资源发掘相矛盾。

Hugh T. Scogin, Jr. 同意Robert D. Mowry的断代方法。他认为在科学的实验方法发明以前,赏石年代的断定必须依靠诸如石体表面所覆盖的包浆、凿痕、意趣和底座。这种看法与John Hay不同,后者认为,作为“发现艺术”的赏石,其年代几乎是无法断定的。他认为,尽管园林和其它艺术在宋代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但是“石品味远未发生显著的变化,并且在後来的几个世纪里一直如此”,“似乎可能的是,宋代文士石品味的多相性在後来受到资源和欣赏标准的程式化的限制,然而即便这一点也未能肯定”,绘画中所见的赏石“都是同样的,变化的祗是笔墨语言”,“是绘画时代风格的变化,而不是石品味的变化”,因此“根据图绘资料很难区分赏石外观甚至摆置的变化”。

Jan Stuart 在其论文《Where Chinese ArtStands: A History of Display Pedestals for Rocks》中首次全面地阐述了底座在赏石展示中所具有的重要作用,追溯了底座在商周传统和佛教影响下的起源和赏石摆置方式的演变:从唐代园林中的“石与植物”的花石坛以及供奉的小型“石与植物”的花石盆景(盘景),到宋元时代赏石脱离植物而在盆景(盘景)中或几案上单独摆置,再到明代(晚明)为赏石配制专用的木座,最後到清代,底座成为附属赏石而又独具一格的艺术品。作者将赏石底座分为北作、南作、江南作,但并没有为这种分类找到任何历史的依据。

Richard Rosenblum是一位颇具学术气质的艺术家。他在文章《An Artist Collects》中强调,赏石曾经雕刻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他对於赏石“天成”与“人为”的关系作了深入的探讨,在很大程度上,他把一直到罗丹仍在争论的艺术创作问题引申到中国古典赏石的评介中。 Richard Rosenblum 对中国赏石感悟颇多,例如他认为,西方的古典人物雕塑至多通过“轮廓”创造了有限的物象,而中国的古典赏石则通过“孔洞”创造了无限的空间。

对古代赏石进行自然科学方面的研究是从哈佛大学开始的。Eugene Farrell 等人在书中所发表的研究结果表明,石灰岩类赏石的表征是在自然和加工两种作用下形成的:孔洞、坑陷、沟回等许多表征都是喀斯特地貌中溶解作用的结果;而电子显微镜扫描(SEM)、X光衍射法(XRD)、散能光谱电子微探分析(EMPA-EDS)以及傅立叶转换光谱(FT-IR)的研究结果证明有多种雕凿、打磨、涂色手段用於改善赏石的形象和表征;但是,自然和人为作用的痕迹通常很难以准确区分。研究者还试图通过赏石的化学矿物组成建立分类鉴别的技术标准,然而,研究表明,虽然英石曾经重结晶和有限的变质过程因而显示出异质的结构,灵璧石和英石都是致密细粒的石灰岩,并且没有一种标识矿物或含量变化可以明确区分这两种赏石。Alan Jay Kaufman 的稳定同位素分析还表明,灵璧石和英石的碳氧比率变动很大。比较而言,灵璧石可能有单一产地而英石可能是多源的,这与中国文献的记载是一致的。最後,C14检测被用於木质底座的年代鉴定,尽管研究者指出木座与赏石的年代以及木料与木座的年代都有可能是差时的,但遗憾的是,C14检测的结果依然被该书大量引用。尽管如此,上述研究是力图了解赏石的形成、种类、产地所进行的有益尝试,而且研究者也承认,将自然科学手段引入人文赏石的研究至今尚不成熟。

我很难相信一个世界一流的大学可以集中如此专业的研究团队来研究一批“微不足道”的藏品,而我至今仍为中国的大学或研究机构未能进行这类研究深感遗憾。

2018年12月20日丁文父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丁文父):一位美国雕塑家的中国赏石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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