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国家方志馆确定将大理石空国石博物馆改建为南方丝绸之路分馆大理石专题馆。大理石空国石博物馆创立于2018年5月,记得当时应邀参加开幕典礼,躬逢其盛,印象深刻。为了新馆开馆和编纂《大理石图志》等事宜,大理石方志馆负责人李振葵带领摄制考察组一行远赴京沪等地,考察搜集古今大理石珍贵实物和资料,笔者有幸与苏州作家、古代大理石文化研究专家蒋晖等一同参与,与有荣焉。
古代大理石遗存之中,除了京城故宫、天坛等皇家园林之外,最集中的莫过于苏州古典园林,也是此次之行重点考察的地方。
大理石方志馆摄制组在狮子林拍摄
李振葵(左)与蒋晖在狮子林考察
所谓园无石不秀,厅无石不华。苏州古典园林的厅堂之中,最多见的石头,不是“四大名石”,而是大理石画,包括挂屏、插屏、立屏、砚屏,还有大理石镶嵌家具(如罗汉床、桌椅等),尤其是颇多名家题刻,是古代大理石画最具规模、最成系列、最具影响的一种存在。如留园五峰仙馆中的大型大理石旧屏,被列为“留园三宝”之一。狮子林的贝氏家祠,留园的林泉耆硕之馆,网师园的万卷堂等,都有令人过目不忘的大理石旧屏及家具制品。
留园林泉耆硕之馆的大理石家具琳琅满目
摄制组在拍摄留园五峰仙馆大理石旧屏
狮子林贝氏家祠大厅两侧墙上悬挂的一组四幅大理石旧挂屏,尺幅之大,十分少见。均为上下镶嵌一圆一方两块大理石,寓意天圆地方。其中,七方石屏刻有清代著名学者阮元题款(一方似为后配,无款),均为山水画意,如“层峦耸秀”“晓雾山横”“松壑残云”“怪石奇峰”等,以秋花石最为多见,有的山峰有点磨痕迹。这些石屏,大致都是清末民初的制品。所谓阮元题款的旧石屏,真品百不有一,都属于一种寄托或仰慕。
狮子林贝氏家祠大厅一景
狮子林贝氏家祠大厅石屏之“松壑残云”细部
狮子林贝氏家祠大厅石屏之“怪石奇峰”细部
作为清代“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的阮元(1764-1849),编有《石画记》(道光二十年刊印,1840年)一书,首次将大理石画称作为“石画”,书中收集了阮元及友人收藏的近三百方大理石屏精品,冠以题铭,标以尺寸,述以画意,咏以诗文,影响深远。据《石画记》校注本作者蒋晖介绍(西泠印社出版社2019年8月版),目前大概只有发现两三方旧石屏能够与《石画记》中所述完全对上号。据记载,阮元所藏的大理石屏,大多毁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 三月初三阮元所居扬州福寿庭的一场大火,真正传世的石屏可能极少。
阮元《石画记》体例,类似《石渠宝笈》书画著录
也就是在阮元去世之后不久,模仿其石屏上题句刻款的多了起来。如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的曾朴《孽海花》,其中第三十五回“燕市挥金豪公子无心结死士 辽天跃马老英雄仗义送孤臣”,提到京师的名妓小玉屋里,“满房是一色用旧大理石雕嵌文梓的器具,随处摆上火逼的碧桃、山茶、牡丹等香色俱备的鲜花,当中供着一座很大的古铜薰笼,四扇阮元就石纹自然形成的山水画题句的嵌云石屏。” 《孽海花》所描述的年代,大致为清代同治中期至光绪后期。这也反映出,就在阮元殒后不过数十年,阮元题刻的云石屏已经成为上流社会的一种时髦摆设了。
留园林泉耆硕之馆一屋两轩,又称鸳鸯厅。两侧墙壁悬挂有一组四幅大型大理石长方形挂屏,下部镶嵌均为圆石屏,山水画意,上面刻有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著名篆刻家丁敬之款。石屏上方木芯为清代书画家姚元之(1773-1852)隶书刻句,摘录了宋代书法家黄庭坚《跋东坡<水陆赞>》中的一段。落款时间为“壬午小春”,或为清道光二年(1822年)。
留园林泉耆硕之馆云石四条屏之一
至于丁敬题刻石屏,略有存疑。丁敬(1695—1765),字敬身,号砚林,浙江杭州人,是清代著名书画家、篆刻家兼诗人,不过,他比姚元之大七十八岁,两人毫无交集。从刻款内容看,也有明显破绽。如有一方圆石屏,上面刻款:“白云青嶂。东坡居士题古氏屏句。敬身(丁敬)”。不过,此处刻款,露出了两处破绽。一是“白云青嶂”之句,虽然唐宋诗中有此句(如陆游《寄题张仲钦左司盘涧》有句“溪光如镜新佛拭,白云青嶂无朝暮。伏几读书时举头,万象争阵陶谢句”),但在苏东坡诗文中并无记录;二是“题古氏屏句”明显解释不通,也无相关记载,最可能的是,“古氏屏”当为“古石屏”之误笔。一处题刻,有两处差讹,显然应该不是丁敬这位著名书画家、篆刻家所为,而是后人附会寄托之款。
留园林泉耆硕之馆四条屏之“白云青嶂”
留园林泉耆硕之馆四条屏之“白云青嶂”(局部)
网师园万卷堂两侧墙上所悬挂的六条云石屏,其实是两组云石屏。一组四屏,均为长方形挂屏,下部镶嵌圆石屏。上部镶嵌长方木屏,刻有金石篆刻文字,装帧颇为特别和讲究。落款分别为“拱之沈锦垣”和“二泉山樵李吉人”等。沈锦垣(1845-1900)字拱之,号问潮馆主人,清代书法家、篆刻家,是沪上《点石斋画报》的创办人之一(一处题刻为“拱之沈锦垣书于上海”)。“二泉山樵”和“二泉山民”刻款在不少旧石屏上时有所见,出镜率很高,但很少见有姓氏。这位梁溪(今无锡)人氏生平事迹不详。有一处落款时间“庚申春三月”,或为清咸丰十年(1860年)。不过,与沈锦垣的生卒年月无法对上号。但从制式以及包浆来看,这四条屏应该是同时代的,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是后来好事者(主人)摹刻的,并不是当事人所为。
网师园万卷堂
网师园万卷堂云石四条屏之“春山晴翠”
网师园万卷堂云石四条屏之“春山晴翠”,木屏有“二泉山樵李吉人”刻款。
网师园万卷堂云石四条屏之“寒泉锄月”,木屏有“拱之沈锦垣书于上海”刻款。
四条屏中的圆石屏,多为“秋舫”题款,题名分别为“白露横江”“寒泉锄月”“华岳云深”“春山晴翠”,山水画意非常之好。其中有两处落款时间为“庚寅”。秋舫,或为曹载奎(1782-1852),又名曹奎,字秋舫,苏州人。性好古,嗜奇石,富藏钟鼎彝器,与阮元、吴云等人齐名,藏室名“怀米山房”,有《怀米山房藏器目》传世。“庚寅”,或为道光十年(1830年)。不过,这与上面木屏上的年代也无法对应。或许,先有石屏,再有木屏,最后制作成挂屏。
网师园万卷堂云石四条屏之“白露横江”(局部)
另外一组云石挂屏为两屏,长方形,嵌方石屏,皆为秋花石,山水纹理,木框内为大漆嵌螺钿,制作十分精致。题名分别为“融峰衔翠”“时泽山晖”,落款为“莘农心赏”(神品)。莘农,是清朝宗室爱新觉罗·伊里布(1772-1843)的字,满洲镶黄旗人,是《南京条约》的中方签署代表之一。曾任云贵总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广州将军、钦差大臣。在担任云贵总督(道光十三年,1833年)期间,他仰慕阮元的爱石之举,在点苍山搜集了不少云石屏,并仿效其做法,在云石屏上题诗刻铭。传世有不少旧石屏题刻有“莘农”款。这组云石屏的题刻与伊里布的书法有所差异,“神品”印款也显得有点随意,无论国画还是石画,“神品”都是极为少见的评价。故此,也不能确定这是伊里布的藏品。
网师园万卷堂云石两条屏之“融峰衔翠”
网师园万卷堂云石两条屏之“融峰衔翠”(局部)
网师园万卷堂这六方云石屏,无论画意、镌刻还是装帧、品相,都属上乘。此外,网师园“琴室”悬挂的一方大理石挂屏,镌刻和品相更为出彩。这方秋花石,为横屏,屏芯为方形大理石,秋花石,山水纹理,右上方刻款超过百字之多,可能是苏州古典园林大理石旧屏之中刻款最多的一方,而且字口清晰,镌刻清秀,十分精美。题名为“苍岩叠嶂”,内容为七言诗八句,按照诗韵应该是两首。落款为“钱塘小松黄易并识。”黄易(1744-1802),号小松、秋盦,浙江杭州人,清代著名篆刻家、书画家,为西冷八家之一,与丁敬并称“丁黄”。落款有“壬子秋九月既望,同游映碧山庄。”“壬子”,或为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
网师园“琴室”
网师园“琴室”大理石挂屏题刻
不过,此件石屏题刻字口之好,几乎没有风化痕迹,让人怀疑应该不是二百多年前的旧物。仔细查看题刻内容,发现均为前人题画诗,其中一首是元代书画家张雨题倪云林画诗,明代书画家董其昌在题画诗《项墨林小山丛竹》中曾援引之:“能与米颠相伯仲,风流还只数倪迂。应将尔雅虫鱼笔,为写乔林怪石图。”不过,个别字句稍有改易。
当时,黄易任山东济宁运河道同知,与苏州应该并无交集。至于“映碧山庄”,也是无从查考。其时,苏州书画家、藏书家刘恕购得留园(时称“东园”),扩建后改名“寒碧山庄”,时称“刘园”。我怀疑这里的“映碧山庄”是“寒碧山庄”之曲笔,表明这题款主人是子虚乌有的。
大体来说,清代道光至光绪年间乃至民国初年,大理石画及其制品的搜藏和展示,已经成为苏州园林厅堂斋室置景不可或缺的选项。大理石屏常见有书画名家刻款,而且以金石名家居多,这应该与当时流行的金石收藏考据之风有关,不过多为仰慕寄托之作。
值得一提的是,苏州古典园林的收官之作,建成于光绪八年(1882年)的怡园,主人顾文彬也颇有石癖,并且十分留意大理石画的搜藏。顾文彬曾从扬州古董商那里购得一方大幅云石屏,两面成景,元代画家高克恭的山水画意,价格高达三百六十银元,远远高过书画价格。据说,当时杭州巨商胡雪岩曾经得到过一方相似尺寸的云石横屏,画意还不及此方,居然要八百银元。可见,当时大理石老坑大屏之高不可攀。
怡园梅花厅之清代红木五屏风嵌云石罗汉床
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汇石融通):【谈古说今】苏州园林石画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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