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落槌的北京保利2020年秋拍会，取得了总成交额14.55亿元的佳绩。其中“仰之弥高——中国古代书画夜场”拍卖图录封面拍品，明代米万钟1610年作《岩壑奇姿》立轴设色绢本（132×57cm），以954.5万元的成交价刷新了这位晚明书画家作品拍卖的最高纪录。
“奇石与图写——《十面灵璧图卷》和中国的赏石鉴藏文化”研讨会现场
这件拍品的征集颇有戏剧性。9月下旬，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举办“岩壑奇姿——吴彬《十面灵璧图卷》特展”和出版同名大型画册，以及吴彬《十面灵璧图卷》特展学术研讨会。在研讨会“奇石与图写——《十面灵璧图卷》和中国的赏石鉴藏文化”议题，大家对于画作中的石头究竟是何石种、是否就是灵璧石，莫衷一是，因为米万钟在画上题跋中并没有明确这是什么石种。笔者引用画作题跋中陈继儒、李维桢的说辞，认为应该就是灵璧石。
记得当时在沙龙讨论环节，保利拍卖高级专家李雪松提到，有海外朋友发给他一张米万钟的山水画照片，局部山水皴法取自吴彬《十面灵璧图卷》中画石的部分，而且米万钟在画中题跋明确提到，这是一方灵璧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也是由吴彬《十面灵璧图卷》（严格来说，这幅巨作属于书画合璧之作，应该署名为：吴彬画、米万钟书《十面灵璧图卷》）的拍卖而引发的后续影响。
吴彬《十面灵璧图卷》在10月18日北京保利拍卖十五周年庆典拍卖会“十面灵璧山居藏书画赏石专场”，以5.129亿元刷新了古代书画拍卖的世界纪录。仅仅过了一个半月，12月5日举行的北京保利2020秋季拍卖会“仰之弥高——中国古代书画夜场”，这件与《十面灵璧图卷》相关的米万钟山水画作《岩壑奇姿》浮出水面，并刷新了这位书画家作品的拍卖纪录。这也是很有意思的“续篇”。
米万钟《岩壑奇姿》题名，与吴彬《十面灵璧图卷》晚明书法家邢侗题首的“岩壑奇姿”一样，可能是主事者为了凸显此作与《十面灵璧图卷》的渊源而命名。其实，此作原包装盒上面有题签：米万钟水墨松壑听泉图缣本并赞条幅。也就是说，此作还有一个名称：《松壑听泉图》。另外，包装盒有原藏家日本著名南宗画家村田香谷（1829—1912）题签：“米友石先生得一奇石，秀峭自为峰峦之容，先生偶对之，临其形并补松树及水亭作此图并题，卒作一绝，其风流好事，千岁可传者。钦佩之余，题签遂识。七十七翁香谷叔。”
至关重要的是，画上有米万钟长跋：“余性固爱石，偶得古灵璧石，高可二尺许，峰峦变态，奇峭如镂削，而其色泽文理又宛然皴法自备，寔古今画家心思力量所不到者。余尝凝对终日，似颇有得，因貌一二峰于素缣，稍点缀以树屋，便觉天趣流鬯，遂成生平得意画幅。附题一绝，以成一段光景云。时庚戌春二月也。林阴堕峭岑，泉气蘸虚濑。何处鸣泉飞，清声杂松籁。北地米万钟。”
从题跋中可知，这幅画作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二月，署名“北地米万钟”似有所指。李雪松认为，当时应该是在六合所作，如果在北京的话，断然不会多此一说。这也说明，至少在1610年初，米万钟还在六合知县任上，不久以后才卸任回京了。（这年中秋，米万钟在京城湛园为《十面灵璧图卷》题写完了后跋）画中提到的“古灵璧石”，无论是尺寸、造型、肌理等，都与“十面灵璧”相吻合（米万钟在《十面灵璧图卷》后跋中提到，此石高一尺九寸五分）。不过，这里提到的“古灵璧石”，不一定就是指传承有年的古石，所谓的“古”，可能是指有些年纪或是古已玩赏之意。
如米万钟在《十面灵璧图卷》后跋中提到：“吴文仲氏以虎头技知名海内，闻而来观，大诧，谓生平异觏，卧游其下者旬月。昕夕探讨，神识俱融其中，而后取古纸貌之。”所谓的“古纸”，也就是吴彬画石的宣纸，经过今人考辨实为明代比较珍贵少见的宣纸，而不是前朝的旧物。
无论如何，经过藏石家米万钟本人在《岩壑奇姿》上的确证，有关“十面灵璧”的石种之疑可以完全释然了。
米万钟还“貌（古灵璧石）一二峰于素缣，稍点缀以树屋，便觉天趣流鬯，遂成生平得意画幅。”也就是说，画上的山峰，是米万钟依照这方“十面灵璧”的局部山峰的造型、肌理而描摹的，而且许为生平得意之作。古代画家有不少山水画作，是借鉴乃至直接模仿了赏石的造型、肌理（参见杨崇和《小中现大：王蒙<青卞隐居图>中的秘密》），包括山峰的许多皴法，都是直接来自山石的肌理，但并没有人明确指出是模仿奇石而作，米万钟的这幅画可谓开创了先例。对比之下吴彬《十面灵璧图卷》中的画石，可以找到对应的部分。
元·王蒙《青卞隐居图》，有学者认为是取样于奇石而创作
可以判断，作为非职业画家的米万钟，这幅画作中的山峰造型、皴理取样，应该来自其所藏“十面灵璧”和吴彬的画作。故此，当时吴彬《十面灵璧图卷》应该已经完成了，这对于鉴别这幅巨作的创作时间具有佐证价值。我以为，吴彬《十面灵璧图卷》应该画于1608年，也就是米万钟在六合知县任上得到这方灵璧石的那年，而不是米万钟画后题跋的1610年，米万钟画后题跋只是一种追记而已。至少米万钟在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二月画这幅《岩壑奇姿》时，《十面灵璧图卷》已经完成了。
米万钟是晚明四大书法家之一，但是他在画史上并不著名，之前在拍卖市场上很少有超百万元的画作成交。如美国已故著名艺术史学者高居翰，对于晚明画史颇有研究，曾经对于提升吴彬在画史上的地位居功至伟，但是，他对于米万钟的画作并没有论述。从存世不多的米万钟画作来看，主要题材以山水和赏石居多，其画法和构图明显受到了吴彬的影响。
米万钟是吴彬画作的重要赏识者和赞助人，其画作受到吴彬的影响也是顺理成章的。如吴彬1615年为米万钟作《勺园祓禊图》，两年后米万钟以此为蓝本重画了一张，名为《勺园修褉图》（今藏北京大学图书馆）。具体到米万钟这幅《岩壑奇姿》，不但山峰皴法受到了吴彬《十面灵璧图卷》画石的影响，而且整幅画的构图，也与吴彬的画作（如《陡壑飞泉》《溪云初起》等）有相似之处。李雪松判断，此画极可能是米万钟创意，吴彬代笔。画中观景的唯一人物，或许正是米万钟本人。
米万钟的画作，还是以画石多见，带有变形色彩，最具特色，很可能是受到其藏石和吴彬画石的影响。
曾经在杭州博物馆看到过一幅米万钟《奇石图》立轴，以工带写描摹了一方供石，类似灵璧、英石一路，上下尖、中间宽，极具瘦皱透之韵，带有几分变形色彩，少见的是赏石底座，整体厚重，线条简练，似乎是仿石盆样式的木座。上书五言题诗一首；“云根结奇峭，鬼斧劈形骸。瞥见悚吟魂，真宜海岳拜。”钤有两方印章，“米万钟字仲诏”、“结交尽奇石”。这方“结交尽奇石”闲章十分罕见，充分说明了主人的癖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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