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说今】晚明画石见袖峰

晚明画家画石多。知名如孙克弘、吴彬、邢侗、米万钟、林有麟、胡正言、蓝瑛、倪云璐、陈洪绶、高阳、关思等,均有不少画石作品传世。其中,有几位画石高手生平不详,但传世有不少画作。
【谈古说今】晚明画石见袖峰
明代关思《奇石图卷》
如此次北京保利拍卖十五周年庆典拍卖会“仰之弥高——古代书画夜场”,有一幅明代关思《奇石图卷》水墨纸本(31×423cm),作于崇祯二年(1629年作),崔一凤题引首“笔端造化”,绘有各色奇石十四种,聚珍成卷,其中有一方是带木座的奇石,应该是写实之作,其底座样式与同时代林有麟《素园石谱》所绘一致;其他奇石都没有座,更像是园林置石,很多石上见有点苔痕迹。最终成交价57.5万元(此作曾经在北京瀚海2018年春拍会以51.75万元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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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关思《奇石图卷》中一方带木座的奇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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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关思《奇石图卷》石上多见点苔
关思生卒年月不详,清代徐沁《明画录》卷五有传:“关思,字九思,后以字行,更字仲通,号虚白,乌程人。能诗书,工四体,画山水宗关仝、荆浩,旁及一峰、黄鹤,而能自出机轴,苍秀奇崛,极其变化,遂自名家。”他也是晚明画石高手,传世有一些画石之作。
石上点苔,在古人画石之中经常所见,如晚明胡正言编印的《十竹斋石谱》颇不少见,不过似乎大多为园林置石。石上点苔,其实也是一种岁月痕迹,最容易映衬“石令人古”的意趣,所以被引为画石之要旨。如清初文学家张潮在《幽梦影》中曾经提到:“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花有蝶、山有泉、石有苔、水有藻、乔木有藤萝……这一切确实很有画面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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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胡正言编《十竹斋石谱》画石颇多点苔
至于人不可无癖,让人一下子联想到米芾癖石的故事。晚明文学家张岱的《陶庵梦忆·祁止祥癖》有句名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有学者梳理了晚明士人的痴癖之病,要之有四:癖花、痴书、病酒、癖游。(张维昭《悖离与回归——晚明士人美学态度的现代观照》)其实,好石也是晚明文人一大癖好。如当时嘉兴著名鉴赏家李日华,对于赏石之好颇有心得,他曾经在回答门人黄章甫有关古玩鉴赏之等次排列时,将“怪石嶙峋奇秀者”排为第十六,仅次于“五代宋精版书”。此外,他还对时人玩弄赏石不求甚解嗤之以鼻:“今人每得一石,不论何品,而辄标以平泉(指唐代李德裕)之名,宠以襄阳(指北宋米芾)之拜,甚则顽然如础如砺,如砧如甓之物,而置之斋头,用以夸客。我不知所赏,竟在何处也。”(《紫桃轩杂缀》)
对于赏石的过度解读,也许古今皆然。因为,虽然宋元时期大致确立了瘦皱透(漏字迟至晚明才出现)的鉴石观,但赏石审美又非常具有个性化,除了瘦皱透,还有顽拙秀,千人千面,也有当局者迷的情形。如关思《奇石图卷》笔下的很多画石,其实并不出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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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关思等《袖里奇峰》
甚为巧合的是,关思作《奇石图卷》之前一年冬天,还有一幅画石之作传世,那是他与张宏、刘原起、卞文瑜、陈祼等十九人合作的手卷《袖里奇峰》设色纸本(23.2×846cm)。此作曾经现代画家陈半丁收藏,数度上拍,价格稳步上扬,堪称成功的艺术品投资案例——北京翰海2004年秋拍会成交价93.5万元,朵云轩2005年春季拍卖会成交价198万元,中国嘉德2009年秋拍会成交价392万元,北京传是2010年秋拍会成交价560万元,中国嘉德2016年秋拍会成交价920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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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里奇峰》钦揖的画石
《袖里奇峰》之题名,无疑与米芾的所谓“袖石”的故事有关。如钦揖的画石,题款为“乙亥(1635年)秋日,摹米氏(指米芾)袖石。”文柟的画石,题款为“浦融字通侯,画法胜国名家,珍重一时。此砚石墨气淋漓,玲珑嵌空,颠老(指米芾)袖中物也。爱玩不能释去。”张宏在崇祯己巳(1629年)夏日画石题款云:“昔米襄阳见石辄拜,呼为丈人。……恨余不能作似真者,供君平怀袖玩耳。虽然倘好事如杨公者,或不免其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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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袖里奇峰》张宏画石(上)和袁孔彰画石(下)
这里提到的米芾“袖石”,与所谓的杨公,说的是米芾在任涟水(今属淮阴市)军使时,因好(灵璧)石废事遭举报,遂以“袖石”贿赂巡察使杨次公的故事。杨次公名杨杰,安徽无为人,官至礼部员外郎、两浙提点刑狱,是北宋有名的居士,精通佛法和音律,与苏东坡交往较多。据我所考,杨次公与米芾并无交集。而且,按照米芾爱石如癖的秉性,也是断然不会轻易将美石拱手相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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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范明泰《米襄阳志林》卷五“嗜好”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但是并不见宋人记载,直至晚明才流行起来,如范明泰《米襄阳志林》(卷五)、张岱《夜航船》、李日华《紫桃轩杂缀》(三)等,均有相关记载,故事内容大同小异。不过,李日华将故事的场景改到了高邮,“米元章在高邮弄石旷官,监司杨杰次公督过之”……可能都是晚明文人道听途说杜撰出来的故事,也是当时文人尚石之风的一种映射。到了清初,江苏常熟的潘永因编《宋稗类钞》(后又被近代丁传靖辑入《宋人轶事汇编》卷十三),将此则故事收录其中,流传更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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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李日华《紫桃轩杂缀》三
所谓“袖石”“袖峰”,既言其小,又说其奇,大抵是指赏石小精品。古人的衣袍没有口袋,袖管比较宽大,又能折沿,可以放一些小东西,包括小石头,方便随身携带。米芾袖中的奇石,想必也是天划神镂不同凡响。清初吴绮撰、宋俊补《岭南风物记》一书,在英石之目有一段米芾的记载:“研山之玩创自南宫(指米芾)。按浛洭县自英德遡流而上,西去百有余里,元章作尉于此,袖中把弄,实浛洭所产。后因其地并入英德,世人遂误传为英石,而市估所售,皆赝物也。”其中提到“袖中把弄,实浛洭所产”,当是指米芾后来任涟水军使时的袖中玩石,由灵璧石改为浛洭石(不是英石),不知道有何依据。由此可见,米芾涟水好石废事之故事流播极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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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郑板桥书联“尾桐最古;袖石亦奇”
《袖里奇峰》所描绘的,应该就是这类赏石小品。按照关思的画中题款,主人“出匣中所藏灵璧”,可见关思所画的正是灵璧小品。此幅长卷,绘者一共十九人之多,多为江南一带(或者流寓)画家,由擅长画石的关思领衔,张宏继之(落款为崇祯二年)。这些画石,也不尽然都是原主人的藏石,如宋天麟画石题款:“余于长安中见松雪翁砚山图,归而摹此,然不能得其万一耳。”可见,他临摹的是元代赵孟頫的《砚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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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袖里奇峰》关思画石(上)和宋天麟画石(下)
按照现代著名鉴赏家张珩的画后题跋:“此卷画者凡十九人,皆为徐君平作。按其岁月,始明崇祯元年(1628年),迄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前后历二十九年而成,则君平之笃好亦勤矣。卷中顾景、吴镜、王峻、袁雪诸人皆无可考;袁孔彰(叔言)则以传写赝本著,古今画鉴诸书或误‘彰’为‘璋’,误‘言’为‘贤’,据此并可补画史之缺误也。”这些画家,除了关思之外,大多并不擅长画石,可见当时画石也是一时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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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袖里奇峰》王峻画石
《袖里奇峰》的主人徐君平,名秉衡,号孝若。歙人,可能是个徽商,豪俊风流,孝友廉洁,任侠好施。关思在画石中题款云:“徐君平先生雅好书画,犹有米襄阳之石癖,凡有奇石,不惜重价,每必倩名手貌之,成卷凡若干,诡形怪状,莫可计者。”看来,他或许也是仿效米万钟请吴彬绘制《十面灵璧图卷》的做法,不但藏石,而且邀请画家笔之成图。不过,前后时间跨度29年,汇集了19位画家的画石,也是一项不小的工程。这也是晚明尚石之风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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