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家多日，看到了一篇，其中展示了一幅明代《上元灯彩图》长卷的影像，人物众多，形象生动，场景丰富，刻画细腻，非常少见，十分吸引眼球。
《上元灯彩图》古玩摊位有方赏石
这幅画横266.6厘米，纵25.5厘米，为绢本设色，没有署名，也没有传承纪录。据著名书画鉴定家徐邦达考订，为明代中期画师所作金陵秦淮河一带元宵节灯戏图意，认为可以媲美《清明上河图》，并题写“上元灯戏”。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杨新，则考证为明万历至天启时期所作。
金陵秦淮河（夫子庙）元宵节灯会至少在南宋就已形成，历史悠久，规模巨大，持续时长，享有“天下第一灯会”之誉。据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邱志杰走访南京灯彩艺人，认为这幅画中所画的灯彩，跟现在南京灯彩艺人所做的完全一样。
《上元灯彩图》灯彩之一
《上元灯彩图》灯彩之二
这幅画虽然确切的年代待考，但作于明代中晚期大概无疑。画首有“味经堂藏”印款。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味经堂”，是明代赵藩康王朱厚煜的斋号，他在正德十六年（1521年）袭封赵王，封地在今河南省安阳市，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去世，其墓地地宫迄今尚存。朱厚煜好学善问，喜欢读书，曾用过居敬堂、味经堂、冰玉堂三个斋号刻书，豪气富贵，存世的明味经堂刻本颇具声誉。如果这幅画曾经他收藏的话，年代大致也能对得上号。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和可能。
《上元灯彩图》起首有“味经堂藏”印款
明赵王府味经堂刻本《诗缉》卷二十一
那么，《上元灯彩图》画上是否会留有创作年代的印记？在画面下端的一处地摊上，可以见到几个白瓷盘中盛有五色石子（雨花石），一位童仆正在看摊，后面是圈于笼中的野鸡之类，旁边是散落一地的假山石。这应该是花鸟市场的场景，也是雨花石图像首次出现在市场上。这是判断该画创作年代的一个线索。
《上元灯彩图》花鸟市场雨花石摊位
据晚明松江名士陈继儒在《太平清话》中提到，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八月游金陵，“贾客以白瓷盎，贮五色石子（即雨花石，时称灵岩石）售之，索价甚高。其石出六合山玛瑙磵中，裹粮负锄，从雨后觅之。山深无人烟，往返六十里。”云云，并称此风只有从那年才开始出现。
可以佐证的是，与陈继儒有交谊的“明末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在《秋园杂佩·五色石子》一文中，也明确指出，六合灵岩石搜藏之风从万历二十二年开始，只是当时价格不菲，“独恨阛阓市儿，寸许石子，索价每以两许。”云云。
另外一位晚明文人姜绍书，在《韵石斋笔谈》中有一篇《灵岩子石记》，也是提到灵岩石（雨花石）“此种出六合灵岩山之磵中，而聚于金陵”。
由此可见，明代雨花石搜藏之风是在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开始形成的。十四年后，“石痴”米万钟任六合县令，对于灵岩石大为激赏，更是掀起了一股热潮，影响深远。南京（夫子庙）雨花石市场的兴起，时间应该不早于万历二十二年。那么，这幅描绘有雨花石交易摊位的画作，其创作年代或许在该年之后。
明清两代，南京秦淮河夫子庙一带就是花鸟市场和古玩市场并集的场所，尤其是元宵节等假日有许多流动摊位，沿袭数百年。至今，花鸟市场早已搬迁，古玩市场也盛况不再。这幅《上元灯彩图》描绘的场景，可以从中窥得三四百年前夫子庙市场之盛况，也可以直观地了解当时古玩和花鸟市场交易之情景。
《上元灯彩图》之古玩摊位，下方为大理石屏
类似描绘明代金陵城市商业兴盛场面的长卷，还有一幅《南都繁会图》，也是绢本设色，尺寸比《清明上河图》大一些，横350厘米，纵44厘米，原为“常熟翁氏旧藏”，现藏国家博物馆。此幅长卷卷首署“明人画南都繁会景物图卷”，卷尾署款“实父仇英制”，据考应为托名之作。画面由农村田舍开始，经过城中的闹市，最后止于皇宫，有点类似《清明上河图》的布局。但见店肆密集，车马喧嚣，人流接踵，场景丰富，充分反映了当时金陵城市繁华之盛景。这幅长卷中，有堆成巨鳌形状的灯山“鳌山”，说明反映的也是元宵节期间的故事。不过，仔细分辨，《南都繁会图》写人状物，其笔触工夫明显不如《上元灯彩图》生动传神，而且也不见花鸟和古玩店铺。
《南都繁会图》之一景
《南都繁会图》中的“鳌山”场景
关于明代古玩市场交易场景的图绘，在嘉靖年间画家仇英的托古之作《清明上河图》（辽宁省博物馆藏）中有所反映。这幅长卷主要是描绘苏州（阊门）市肆的繁荣景象，市场以店铺（坐商）为主，与《上元灯彩图》描绘的店铺与地摊（行商）相结合的市场场景不太相同。可以说，《上元灯彩图》更接地气。
明代仇英《清明上河图》局部
从《上元灯彩图》上可以看到，古玩市场和花鸟市场两者的界限并不那么清晰，而且两者交易的有相重的物件，那就是亦古亦新的赏石。这和现在的情景也是一样。
如在古玩市场一家店铺门口的展柜上，陈列有书画、古籍、铜器、瓷器等，还横卧着一方玲珑多孔的奇石（像太湖石），只是没有底座托起，也可能是一方老石头，底座已失。而在一个地摊上，台桌上陈列有铜器、瓷器等，一方带有底座的供石格外醒目，竖式山子，左高右低，高低错落，嶙峋起伏，类似灵璧、英石一路。另外一个台桌上，也是各色古玩罗陈，前面也有一方玲珑奇石。
《上元灯彩图》古玩店铺陈设有奇石
《上元灯彩图》古玩摊位有玲珑奇石
花鸟市场全是露天摊位，既有鹤、孔雀、鹿等飞禽走兽，也有莳养的金鱼。据记载，至少在明代初年，南京就有观赏鱼的养殖和交易了。花卉如水仙花、梅花、兰花等盆景清晰可辨，也是点明了当时的季候。还有上述的雨花石和假山石。有一方园林立峰太湖石，云头雨脚，玲珑透漏，置于方盆内，比较醒目。
《上元灯彩图》花鸟市场上的金鱼摊位
《上元灯彩图》花鸟市场有园林置石
《上元灯彩图》花鸟市场上的花卉
比较特别的赏石，是大理石镶嵌家具，《上元灯彩图》上绘制有四件，包括罗汉床、立屏、座屏等形制。当时大理石画屏还是不多见的，尤其是大尺寸的，价格不菲，非有力之家不能置。如同时代成书的《金瓶梅》第四十五回“桂姐央留夏花儿月娘含怒骂玳安”提到，一座大螺钿大理石屏风可典当三十两银子，买得巧至少要一百两银子。不过，这幅画上大理石屏居然厕身于地摊，感觉有点掉价。这也说明，当时的地摊（行商）售卖的，也不全是下里巴和“新加坡”。其实，过去地摊是古玩交易的主要形式，不乏高货。如红珊瑚。
《上元灯彩图》中的大理石镶嵌家具
前不久，笔者曾经写过一篇，介绍了古代红珊瑚的收藏。红珊瑚属于有机宝石，自古以来就被视为富贵祥瑞之物，因为又是舶来品，所以十分珍稀，越大越贵，富贵人家引以为傲，所谓“堂上何所有，七尺红珊瑚。”（明代胡应麟《相逢行》）《上元灯彩图》上，出现了三件红珊瑚形象，一件在一家古玩店柜台上，三叉五枝枒，置于瓷瓶中，高有数尺，十分醒目；另两件分别在两处地摊的台桌上，与古董瓷器杂陈一处，尺寸不小，也是置于瓷瓶之中，这也证明当时红珊瑚确实是在古玩市场流通了。
《上元灯彩图》之古玩店铺有红珊瑚
《上元灯彩图》古玩摊位有红珊瑚
明·嘉靖紫檀嵌玉石人物图长方盖盒，上有红珊瑚树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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