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板桥,名燮,江苏兴化人,清乾隆年间进士,曾任山东范县、潍县县令。郑板桥是位诗人,工诗善词;是位书法家,自创“板桥体”;是位画家,擅画兰、竹、石。他爱兰之幽芳、竹之劲节、石之风骨。他的诗、书、画,位居“扬州八怪”之首,是近三百年来艺术领域里独领风骚的一位人物。
本文只谈郑板桥的爱石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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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画
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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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爱石,但并不收藏和玩赏石头。只是在庭院里置几块石头与兰、竹为伍,未见其藏石玩石的记述。他的咏石和论石诗文,几乎都是他画石的感悟和心得。他送给弟子朱青雷的一幅石画,有一篇题识,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也是常常被引用的说词。全文如下:米元章论石,日瘦、日绉、日漏、日透,可谓尽石之妙矣。东坡又曰:“石文而丑”,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台乎。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弟子朱青雷索余画不得,即以是寄之。青雷袖中倘有元章之石,当弃弗顾矣。
认真阅读这段文字,有如下几层意思:
第一,从审美上说,郑板桥认为米芾只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苏东坡胸襟博大,视野开阔,造化宏达,能从“陋劣”中发现“至好”。观赏石之美在于发现,正如美学泰斗王朝闻所云,“重在发观,难于发现。”苏东坡善于发现石中之美。
第二,从赏石观说,米芾只知“瘦绉漏透”为“至好”;而苏东坡说的“石文而丑”,郑板桥加以发挥:“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显然,“千态万状”的石形,要比单纯的“瘦绉漏透”的石形,更具有观赏价值,审美内容更丰富。
第三,从绘画艺术说,千态万状的“丑石”易于入画,且能表现出石头的“雄”和“秀”,收到较好的艺术效果。如果只画“瘦皱漏透”,就难于表现石头的“千态万状”,势将千幅一律,单调乏味。因此,郑板桥嘱咐弟子,“倘有元章之石,当弃弗顾矣。”这仅,是就画石头的题材而言,并非否定“瘦绉漏透”。
由此可知,郑板桥这篇文字是专论画石的,我们不能也不该把郑板桥的绘画,确切地说是画石的艺术之谈,误解为对观赏石的鉴评,并由此得出所谓“丑石观”。画石头是“人为艺术”,观赏石是“天为艺术”。选取什么样的石头入画,取决于绘画艺术的需要;玩赏什么样的石头,取决于玩赏者的个人爱好。二者性质不同,审美要求不同,不应桃李不分,混为一谈。
再说,从绘画选石层面上看,郑板桥褒苏贬米,无可厚非:其实,郑板桥也没有一味否定,他先是称赞米芾“尽石之妙”,然后才批评他“只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这样的批评应当说是客观的,中肯的。如果从玩赏石头的层面上看,苏米二人玩的不是同类石头,苏东坡玩的是齐安江的“砾石”和“壶中九华”、“仇池石”、“状道士石”、“雪浪石”等造型石。米芾玩的主要是太湖石一类的石头。石种不同,审美特征也就不同。因此,不能认为孰优孰劣,孰高孰低。如以石种论高下,郑老的批评就失之公允了。
郑板桥以石头为题材的绘画和诗咏多多,从这些石画中,从对石头的品评中,既可知晓他的爱石情结,也可洞察他的人格魅力。
“昔人谓石转而心不转,试问画中之石尚可转乎了千里寄画,吾之心与石俱往矣。”唐代诗人白居易、卢仝等以石赠友,友情象石头一样坚实而长久:郑板桥以“石画”赠友,同样,友情与石长存。
“顽然一块石,卧此苔阶碧。雨露亦不知,霜雪亦不识。园林几盛衰,花树几更易。但问石先生,先生俱记得?”前人爱石,称石为丈、为兄、为友、为妻等等,郑板桥则尊石为“先生”,他在和“石先生”对话,交流心声。
“欲学云林画石头,愧他笔墨太轻柔。而今老去知心意,只向精神淡处求。”画石头,不仅要画出干状万态的石形,尤要画出石头的“精神”。轻柔的笔墨是画不出石头的风骨的。
“欣然命笔,作数箭兰,数竿竹,数块石,颇有洒然清脱之趣。”画兰、竹、石,有潇洒、清逸、脱俗之趣。写物寄情、情趣溢胸。
“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移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写三物与大君子为四美也。”常云梅、兰、竹、菊为“四君子”,郑板桥则称兰、竹、石和大君子之人为“四美”。请注意,这里称石为“美”,而不是为“丑”。
“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梦中有伴;非为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人石通灵,物我相化,正如王朝闻题词所云“人在石中,相击相和。”
“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于为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有钱有权有势之人,向郑板桥求宇求画,他不给!朋友与劳动人民向郑板桥求字求画,他赠送。艺术为谁服务?艺术是为“天下之劳人”的。三百年前郑板桥就作出了表率。
天下可画之物多多,郑板桥为什么专擅于画兰、画竹、画石?因为他钟爱兰、竹、石,崇尚兰、竹、石。钟爱它们的精神,崇尚它们的风骨。郑板桥自己就是具有兰、竹、石的精神和风骨的大君子,成兰、成竹、成石在胸,他与兰、竹、石相知、相融、相化了。
写物寄情,情深意切。
通观郑板桥论石诗、文、画,只有送弟子朱青雷的石画的题识中提到“丑石”,而且是从苏东坡“石文而丑”这四个字引申而来的。苏东坡曾为杨康功所藏一枚状如道士的石头写过诗,有“胡不载之归,用此顽且丑”之句,在他笔下,一般只称“怪石”而不称“丑石”。郑板桥用“丑石”一词,是相对于米芾的“瘦绉漏透”而言的。“丑石”,实际上就是通常称的怪石、奇石,“千态万状”,千奇百怪,不是怪石、奇石又是什么呢?
什么样的石头是“丑石”?郑板桥没有给出定义,只是说,“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与郑板桥同时代人文学家刘熙载深知美与丑的辩证关系,他在《艺概》一书中指出,“怪石以丑为美,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丑石、怪石实则是美石。丑,只是表象;美,才是本质。真善美与假恶丑是相对立而存在的,相斗争而转化而发展的,但社会科学中只有“审美学”,没有“审丑学”。
同理,赏石只有“审美”,而没有“审丑”的。所谓“丑石观”,是强加给郑板桥的。
说强加于郑板桥,有郑板桥的原文为证他说的是“丑而雄,丑而秀”,并未停留在“丑”字上,而是落实在“雄”和“秀”上。什么是“雄”?什么是“秀”?“雄”和“秀”属于美学上的审美概念。雄,就是雄壮、雄伟、雄浑,就是“壮美”,就是阳刚之美,秀,就是秀丽、秀雅、秀气,就是“秀美”,就是阴柔之美。“雄”与“秀”兼而有之,就是“雄秀美”。“雄秀美”才是郑板桥画石、赏石的审美观,也是郑板桥的艺术观和世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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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始发于微信公众号(玩石迷):郑板桥论画石、赏石与审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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