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友丁文父的新作《千年一石 只欠一刀》近日上柜,可以说是引发了赏石界的一次“地震”。因为,这不仅是从观念上挑战了人们对于传统赏石审美之“惰性”,而且在实践上(“一刀”)也直接颠覆了对于传统赏石修治之“窠臼”。围绕该书呈现出来的十八件以灵璧石为主要媒介的立体装置艺术作品,9月14日-10月24日将在上海“周围艺术画廊”举办“重塑:丁文父作品展”展示。
“石作”(2018#015),温柔“一刀”
“石作”(2018#010),这“一刀”比较中庸
老丁由著名古代赏石学者一变而为当代艺术家,这个华丽“转身”确实超乎许多人的想象。
记得2018年10月17日,在上海建业里嘉佩乐酒店举办了一个高端的“嘉佩乐雅集——中国赏石座谈会”,这也是老丁“阔别”石界多年以后的首次亮相。出人意料而又印象深刻的是,老丁发言的主题就是——赏石要“向前看”。他认为,中国美术史的研究,证据本身有很严重的问题,这可以延伸到中国赏石的研究。因此,他对研究古代赏石心灰意冷。与其在不可靠的证据上继续研究,不如向前看,看看我们能否创造新的赏石美学。他认为,赏石文化到了明清时期已经变为一种颓废的文化,包括瘦皱漏透的观念。我们现在为什么要继续背着历史的包袱,继续一种很颓败的情趣?可见,如今老丁之所作所为,确实也是“蓄谋已久”了。
对于如何看待和评价古典赏石?这是一个问题。记得当时我在发言中提到,人类都有一个怀旧情结,古典赏石对很多人来讲就是一种怀旧,有一种文人情怀在里面。赏石是具有世界性语言的东西,特别是对于抽象类的赏石审美,应该没有过时。比如“文人石”(Scholars’ Stones)的概念,我们古代没有“文人石”这个说法,应该是西方学者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先提出来。当前“文人石”收藏欣赏已经成为了一种流行现象,这样经典的东西是不是也要鼓励它创新,这是一个开放式的话题。
上海首届名人名石暨“四大名石”邀请展场景
回到老丁的新作《千年一石 只欠一刀》,他通过切割(“一刀”)古典赏石(主要有灵璧石、太湖石),“创造出形式的基本要素:直线、平面甚至空间,由此改变赏石‘肖其自然’的形象,创作出一个抽象形象,或者说表现具象以外更为抽象的品质。”“我找不到比封塔纳的‘一刀’更为简洁的方式来帮助我实现现代与传统的决裂,它非常痛快地实现了赏石从‘自然’到‘非自然’的飞跃。”
阿根廷/意大利艺术家卢齐欧·封塔纳以“割破的”画布《概念空间》系列著称(1968年作)
有评论说:“简洁的‘一刀’,将赏石切开,从而呈现出一个全新的线面关系和空间结构,更将顽石从一块自然之物蜕变升华为艺术之物,从而赋予更多的精神内蕴。这一刀,石破天惊,意味深长。”
“石作”(2018#006),这一刀“石破天惊”
这里,所谓千年一石,可以理解为千年不易之(古典)赏石审美观念,只欠一刀则是予以重新解构。这确实属于当代艺术范畴。切过“一刀”(也有两刀)的石头,已经不属于传统概念的赏石了,视作为工艺品乃至艺术品似也不可。这“一刀”过后,刀面所呈现的石头內质及其光滑细腻,与其他原表毛糙皱襞肌理形成强烈对比,也是一种重塑和新境。只是,相比较原石,其有没有提升审美价值,审美意义有多大,可能也是见仁见智。顺便说一句,切过“一刀”前的原石,和切过“一刀”后的“石作”,如果图照可以做个对比的话,可能更有说服力。
老丁向古典赏石“开刀”,意味着与传统赏石观念“决裂”。这需要莫大的勇气!我以为,这里面涉及到两个问题需要厘清:首先,古典赏石(西人所称“文人石”更有代表性)是否是一种经典艺术?其次,如果是经典艺术是否需要创新?
确实,传统的东西并非都是“国粹”,称得上经典更为数不多。不可否认,古典赏石在近现代曾经受到冷落,对于它的重新认识主要源自当代西方学者,他们认识到在中国已经流传了千年的古典赏石的重要价值,撰文推介(如1997年美国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出版的英文版《Worlds Within Worlds:The Richard Rosenblum Collection of Chinese Scholars‘ Rocks》,即《世界中的世界:理查德·罗森布鲁姆的中国‘文人石’收藏》),并将“文人石”供置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伦敦大英博物馆等展示,“文人石”由此从世界意义成为中国古代文人艺术(非宫廷艺术或民间艺术)的重要代表。将古典赏石视作为一种经典艺术,应该已是不争的事实——赏石艺术2014年11月11日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而且,(古典)赏石有一个千古不易的原则——并非瘦皱漏透,那就是自然天成,即使有所修治,也要“宛如天成”。这与老子之“道法自然”观念如出一辙,也是中国古代艺术创作美学的一条主线。恰如老丁所指出的:“中国人对赏石自然形象的热衷根深蒂固,以至于形成了一种‘欣赏惰性’或‘欣赏窠臼’。”比如说,古今赏石偶见有切底现象,但这一刀都是隐晦不显,不做观赏面的,而且切底石与原石价值不可同日而语,有称之为“漏气石”或“准自然石”,老丁的“一刀”则完全显露在外,“刀疤”触目惊心,这完全是不同的语境,带有批评自然主义的意味,也是反映了一种当代性。
九龙璧切底山“秀峦幽谷玉玲峰”(魏积泉藏)
赏石因为自然天成之本质,是否属于艺术品曾经倍受争议。即使将古典赏石视为经典艺术,也完全不同于其他人为的艺术样式(如盆景)。所以,如果将它作为创作素材来艺术创新,是有语义冲突的。按照老丁的说法:“赏石不应该满足于上帝的创作,或者按照上帝的旨意创作。”比如“绘画可以换个画法。为什么赏石不可以换个‘作’法?”这是忽略了(古典)赏石的核心价值,将赏石与其他人为艺术完全等同,石头成为人们随心所欲艺术创作的素材,相等于是石雕艺术了——尽管只是“一刀”。
纽约市野口勇博物馆展示的石雕作品
所以,创新意味着与时俱进,这对于古典赏石主体来说似乎不成其为问题。当然,古典赏石的配座、置景、演示等,确实一直在不断探索和演进之中。此所谓:随心所欲不逾矩。
其实,目前我们对于古典赏石的探究,还没有达到应有的高度和深度(老丁的《中国古代赏石》是一个标志)。这其中,历史文献资料证据的本身固然需要披沙拣金,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无法准确还原当时的语境——古典赏石的瘦皱漏透造型结构和抽象审美,为何会成为古代文人的最爱?这确实是一个千古之谜,这也使得古典赏石的收藏与欣赏未有穷期。
记得“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现代作家林语堂,曾经在《论树与石》一文中提到:“老子在他的《道德经》里始终看重不雕琢的石头,让我们不要干犯大自然吧,因为最优越的艺术品,和最美妙的诗歌或文学作品一样,是那样完全看不出造作的痕迹的作品,跟行云流水那么自然,或如中国的文艺批评家所说的那样,‘无斧凿痕’。”
千年一石,只欠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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