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游襄阳米公祠,其中有一处湖石嶙峋状,上有刻碑“城市山林”字样。镇江焦山也留有米芾“城市山林”书迹刻碑。可见,“城市山林”与米芾有缘。明清两代,江南私家园林在城市中层出不穷,也有“城市山林”之说,如上海豫园三穗堂中就有“城市山林”的牌匾。
襄阳米公祠“城市山林”一景
其实,“城市山林”的出处,应该是比米芾更早出的宋代诗人潘玙的《书寓居壁》诗:“家枕官河住,楼闲春已深。水风清燕语,帘日碎桐阴。煮茗降书困,焚香启道心。浮云轻富贵,城市即山林。”所谓城市,俗世生活功名场也;何谓山林,文人逃避功名隐逸地也。两者可以得兼——富贵于我如浮云,何处不是桃花源。
《城市山林——古代原座赏石》书影
姜雷兄新著《城市山林——古代原座赏石》,将拨云轩所藏近百方古代原座赏石作了梳理解读,取名“城市山林”,我想是为了连接这个历史文脉,为古石代言,向文人致敬。
唐代“乾元二年”款太湖石
无论园林,还是赏石,都是古代文人亲近自然、师法自然、崇尚自然的一种表征,都是一种小中见大宇宙观的反映,只不过,赏石比起园林更为微观,更为微妙。
清代英石组合“拜石”
关于古代赏石——特别是古典赏石,人们都有瘦皱漏透之先入之见。其实,古人遗存的许多赏石,并不全然是这种形态结构的,瘦皱透漏之外,也有清奇顽拙,还有苍雄秀古,等等。拨云轩所藏古代原座赏石,不少就是属于古拙朴实类的鲁作赏石,它的底座,多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几何块面,选石多见山东所产的崂山石,也多以简单的块面线条取胜。
清代崂山石山子“丰碑”
从审美来看,无论底座还是赏石本身,鲁作赏石属于极简风格,似乎与宋代文人审美所崇尚的极简主义有某种契合之处,虽然存世的这类赏石的年代都为明代以后。这种极简风格,似乎与当代艺术也有某种联系,所以,《城市山林——古代原座赏石》一书的设计装帧风格也颇为简约现代,大胆留白,装饰元素简之又简,也是古今极简风格的呼应和承接。
《城市山林——古代原座赏石》内页
由此,更加确定,所谓瘦皱透漏之说,应该是元代文人的偏好,并伪托米芾之名,由此而大行其道,影响极为深远。实际上,宋代文人大多并无此类偏好。如果说,崂山石开发于前(实际上迟至明代后期才开发),那么,宋元文人的赏石也许就会呈现出另外一种审美观,所谓瘦皱透漏可能就未必就有这么大的市场和影响力了。只是,正是因为瘦皱透漏的审美观已经一统天下了,使得清奇古拙的鲁作赏石显得格格不入,鹤立鸡群,也弥足珍贵。
清中期寿山石雕山子
鲁作赏石似乎主要流行于齐鲁大地,这里曾经是我国赏石文化的重要发祥地。特别是明清之际,以文学家王士禛为代表的山东桓台文学,领全国一代文风之盟主坛台,赏石活动也出现了一个高潮。如清代乾隆年间,沈心《怪石录》收入了山东青州所产的崂山石、文石、海石等各种怪石18种,一一说明了该石的产地、特征、开采方法等。当时,蒲松龄、王士禛、赵执信等山东文化名人均系赏石大家。
清代英石砚山
其实,各种古典赏石品种,都有不同类型的主题样式,其中也包括清奇古拙的类型,只是似乎江南文人更钟情瘦皱透漏类型,而当时的江南是古代诗意生活的一种象征,挟江南可以令天下,江南文人的审美习尚是有着风向标意义的。
清代崂山石
不过,无论是瘦皱漏透,还是清奇古拙,以我看来,“文人石”都是带有象征意味的观念艺术,是古代文人士大夫人生态度的一种映射。如果说,前者反映的是一种圆滑玲珑,后者正反映的是一种刚毅劲健,一者内敛,一者进取,折射出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这虽然与地理环境和地域文化有关,但也反映了各人的价值取向。就像拨云轩所藏的一方清代崂山绿石“孤峭壁立”上所镌刻的铭文一样:“石即我也”。从石头的审美,确实不仅可以反映出时代的脉搏,更可以反映出主人的品味喜好。
清代崂山绿石“孤峭壁立”
时至今日,我们所处的社会和语境,已经离古人渐行渐远,但是,古代文人所赏识的物件,崇尚的理念,却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的视野。温故而知新,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注:文中石照为拨云轩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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