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看景观，横看人文 ——龙壁柳砚石初考

纵看景观 横看人文

——龙壁柳砚石初考

（东门昔我）

在柳州古八景之一的“龙壁廻澜”山旁的柳江板滩河段，出产一种色泽如墨、油光润亮、层次分明、叩之声清的观赏石种，此石种最为奇特之处乃石面上均分布着大小各异、深浅不同的圆形凹池，如同墨砚一般，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珍稀石种一一龙壁柳砚石。

龙壁柳砚石

墨砚一般的圆形凹池

穷究此石种的赏玩根源，当追溯到距今近1200年的唐宪宗元和年间，在当时的两位历史名人一一柳宗元、刘禹锡之间，发生了一段赠石寄情、赋诗喻志的感人史事……

柳宗元与刘禹锡，为唐顺宗贞元8年（公元792）同榜登第的进士，入仕后二人又同任监察御使，因志趣相投故结为好友，时称“刘柳”。

贞元20年（公元804），当时任顺宗翰林学士的王叔文，因不满宦官及藩镇割据而联合柳宗元、刘禹锡等人进行政治改革，贬贪官京兆尹^⑴李实，罢去扰民的宫市^⑵，停止盐铁使的月进钱和地方官的进奉，王叔文继而兼任度支使^⑶及盐铁副使。正当王叔文进一步策划夺取宦官掌控的兵权时，遭到宦官俱文珍的反击，俱文珍等人迫使病中的顺宗李诵禅位于宪宗李纯，改革失败，当政仅一百四十六天的王叔文即被革职，贬到渝州（今重庆）任司户，并于次年（公元806）被杀。

王叔文改革失败后，参与改革的柳宗元、刘禹锡等七人均分别被贬至边远之穷恶地区，柳宗元先贬至永州（今湖南永州）任司马后贬至柳州（今广西柳州）任刺使，而刘禹锡则先贬朗州（今湖南常德）后贬播州（今贵州遵义），又改贬连州（今广东连州）^⑷任刺使，就在柳、刘被贬任职期间，发生了一段采石、赏石、赠石、咏石的史事……

唐宪宗元和十三年秋（公元818），到柳州就任三年的柳宗元抱病从柳州东门出城登舟游览江，当舟至“龙壁廻澜”处的板滩河段时，发现河滩上遍布着大小各异，如同天然墨砚般的黑色奇石，柳十分惊喜，便登岸寻觅并亲自采捞了两件回府，当作砚台置于案头，在细细品赏之后，他对此龙壁柳砚石作了精辟的评价，柳宗元对此叠石之色，称为“自然古色”，叠石之形，“特表殊形”，论其质，若作琴座更有“增响亮于五弦、应铿锵于六律……”（《与卫淮南石琴荐启》）。柳宗元在赏玩此龙壁柳砚石后，不禁想起了刘禹锡，便修书一封并附上一件自己采捞的龙壁柳砚，派手下快马奔赴连州，赠与好友刘禹锡……

远在连州的刘禹锡，面对柳宗元赠之砚石，如获至宝，置于书案，细细把玩，感叹之余万千思绪，竟一时齐涌心头，不禁提起笔来，写下了一首咏颂龙壁柳砚的诗篇：

当年同砚席^⑸，寄此感离群^⑹。

清越敲寒玉^⑺，参差叠翠云^⑻。

烟岚余斐炜^⑼，水墨两氛氲^⑽。

好与陶贞白^⑾，松窗写紫文^⑿。

这首五言律诗，短短的四十个字，看似对龙壁柳砚之形、质、色、声及山水景观的赞美，实则是刘禹锡借赞颂此石而抒发自己心中深深的感叹，在诗中，刘禹锡毫不掩饰的表达着自已高尚的情怀，不屈的斗志及铿锵有声却又内敛的文人傲骨……

刘禹锡回忆起当年与柳宗元同科登第，同任监察御使的情景，今日却作为被贬官员，在这干里之外收到好友赠送的柳砚石，不禁深深感叹时运不济、岁月蹉跎，那种“离群孤雁”的寂寥之情油然暗生……看着此石，轻叩着它润泽的山峰，那清脆雅洁之声如同叩击冰玉一般，这不正是自己蕴藏于胸、高越清远的不俗心声吗？刘禹锡轻轻抚摸着砚石那参差错落的层层山峦，望着那如同叠云般的青翠层崖，这不就是对自己仕途的挫折与多舛的命运的真实写照吗？然而无论命运多么不济，仕途多么坎坷，都丝毫不能动摇自己心中的信念自己将如同这层层叠上的山崖一样，不屈不挠的永远向上……

更深人静，十月的连州，山区深秋，夜晚已露凝风寒，在砚石的山崖层峦之间，弥漫着阵阵润湿之气，如云似雾、飘渺绕缠，但在这云雾障之间，石上泛出的润泽光色，却还是那么鲜亮明快。身处蛮荒的刘禹锡，更坚定了惠民报国的决心和坚韧不拔的斗志，他那高尚的情操和不屈的精神是任何阴霾都遮盖不住的……凝视着布满凹池的石上，那一池池水，一凹凹墨，摇晃着、动荡着，水清墨浓，光色交混，烂熳远迁，案衍陆离……刘禹锡不禁深深的感悟到，自己两次被贬，一次比一次更边远，但决不能因此而丧失志向，更不能如同那终日在竹门松窗下书写道德经文的陶弘景一样，沦为闲居养生的隐士，于是，更坚定了自己施文惠民、施政报国的决心。

…… ……

龙壁柳砚石属沉积岩千层石类的稀有石种，石质细腻润泽，硬度近6度，质地硅化，色黑泛青，层理有序，常形成层崖叠上的卧式景观，尤以水底之石为佳。此石种于1996年由柳州钢铁厂焦化分厂钳工班叶芝华、吴雄华、梁志红等八位爱石工人首先发掘并在马鞍山市场推出后，即为藏家所青睐，尤其是当考证此石为唐代柳宗元赠与刘禹锡之石种后其深厚的人文、历史价值更使此石种身价陡增。由于此石种蕴量稀少，尚未等专业媒体涉足宣传便告绝迹，而藏家手中精品不多，故一直鲜为人知。此石种多夹杂石英线状岩，极易呈刀劈斧凿之生硬直线断面，能四周形成缓坡，层崖叠上之自然走势者十分罕见，因而精品极少，价高难求。在经济利益驱动之下，石农、石商便反复挖掘采捞，从江畔到浅滩直至深流之下，最多时一天竟达上百人涌在小小的江畔，凿挖劈撬于滩上，此起彼伏于水中……真可谓“梳子梳完篦子篦，篦子篦完剃刀剃”。至1998年，仅两年时间，此石终告绝迹。劫后的板滩河岸，满目疮痍，一派凄凉萧瑟。1999年，我与友人泛舟到“龙壁廻澜”处，当我登上那破败衰落、洗劫一空的河滩时，心中唏嘘不己、感叹万千，真是：泛舟过板滩，龙壁依廻澜。狂飚卷寒玉，霹雳惊翠岚。层叠参差碎，水墨池砚残。皆因饕餮徒，遗恨留江湾。……感叹之余，不禁又想到，政府及有关部门，在打造一个城市“名片”时，是否也应该考虑到资源的合理开发和人文历史遗迹的重点保护，尤其是作为“奇石甲天下”的柳州，这产于柳江河中，最能代表“柳州奇石”的龙壁柳砚石；这沉淀浓缩了厚重人文、历史文化的优秀观赏石种，更应珍惜和保护，没有了龙壁柳砚的“龙壁廻澜”，留给我们的难道仅仅是遗憾么？

前几年修建的“红花水电站”，已使柳江板滩河段的水面陡升近5米，那被挖掘得支离破碎的板滩，已被江水深深淹没，曾经喧闹的江湾，又恢复了以往的沉寂和平静。然而，柳宗元泛舟采石、千里赠石，刘禹锡赏石赋诗、以石喻志的典故，却永远为爱石人津津乐道，那“清越敲寒玉，参差叠翠云”的龙壁柳砚;那“当年同砚席，寄此感离群”的人文情怀，更永远为爱石人魂牵梦萦。

注：

⑴京兆尹：官名，唐开元年间，改雍州（今陕西西安市西北）为京兆府，以亲王领雍州牧，改雍州长史为京兆尹。如同现在国都所在地的最高长官。

⑵宫市：唐德宗年间（公元780-804），派宦官在长安集市购买宫中所需民间货物（如同现在的政府采购）称为宫市。因宦官采买，付价甚低，有时甚至不付价，甚为扰民，白居易《卖炭翁》一诗，即是讽刺宫市之作。

⑶度支使、盐铁使：唐德宗时，沿袭行使职差造制，均有固定职掌。一为翰林学士侍皇帝左右，备顾问，职草拟诏命制敕，二为三司使，即：盐铁使、度支使、户部使，为计财三司，各自独立，分管盐的专卖、铜铁的矿冶和漕运转输，统筹财政收支出纳及户口赋税。

⑷刘禹锡自朗州召京时因写下“戏赠看花诸君子”一诗讥讽当朝权贵为中看不中用的“桃花”，这“玄都观中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激怒了当朝权贵，朝廷二次将刘贬至播州（今贵州遵义地区），当时被贬柳州的柳宗元得知后，即刻上书朝廷，请求宪宗将自己贬到播州，让刘禹锡到柳州，柳宗元在奏书上写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有亲在堂，无母子俱往理，如不往，便为母子永诀。愿请于朝，以柳（州）易播（州）……”朝中一些大臣也深为柳宗元对刘禹锡的情谊所感动，故亦为刘禹锡请奏改刺使，唐宪宗李纯准奏，改刺刘禹锡到连州（今广东连州）。

⑸砚席：砚台与座席，此处指刘、柳同科登第。

⑹离群：离开群体、亲朋好友。

⑺清越：清秀不俗。寒玉指冰玉、清玉。

⑻参差：高低错落有序。翠云指碧云、青云。

⑼烟岚：山间云雾的湿润之气，斐炜指错杂而有光泽。

⑽氛氲：氛指古时迷信说法中预示吉凶的云气，多指凶气。氲指气与光色混合动荡。

⑾陶贞白：南朝齐梁时的隐士陶弘景，谥号贞白。

⑿紫文：道家的文章或经文，亦指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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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公元773-819）唐文学家、思想家。字子厚，祖籍山西河东（今山西永济）长于长安，世人尊其郡望称柳河东。唐贞元8年进士，为监察御使。贞元20年因参加王叔文改革，失败后贬永州（今湖南永州）任司马，后贬柳州任刺使，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有著名的哲学名著《天时》《天说》《非国语》《封建论》《贞符》及《柳河东集》传世。其中又以在被贬永州时所作《永州八记》《梓人传》《河间传》《童区寄传》《捕蛇者说》等脍炙人口、经久不衰。

刘禹锡：（公元772-842）唐文学家，字梦得，洛阳人，生于嘉兴，祖上匈奴人，北魏时始改汉姓，贞元8年与柳宗元同科登第，任监察御使，贞元20年因参加王叔文改革失败后贬至朗州（今湖南常德）任司马，元和十年（公元815）自朗州召京时因写下《戏赠看花诸君子》一诗讥讽当朝权贵即刻又被贬至播州（今贵州遵义）后改贬至连州（今广东连州）任刺使，直至元和十四年（公元819）才调回长安。

刘禹锡是中唐著名散文家、思想家和大诗人，尤以诗作盛名，白居易称他为“诗豪”，其《竹枝词》《西塞怀古》《石头城》《乌衣巷》等堪称绝唱，其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亦称神笔。另有《天论》《答柳子厚书》《陋室铭》及《刘梦得文集》传世。